第一回:国破山河在(第10/15页)
方腊微微皱眉。这少年油腔滑调,犹如说拗口令般,偏偏将“小孩儿家”四个字扣得死死的,以小卖小,倒将自己挤兑住了。虽则此间并无外人,但方腊一生自负,怎肯让一个孩子看轻了?当下只得道:“贫道自然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只是你小孩儿家的把戏,可也有趣得紧啊。”那少年嬉然笑道:“道长便是不问,这法子我憋在心里也觉不自在,总要找个人炫耀一番才快活。可惜我不知怎地,冲犯了邪神,眼下两腿便如不是自己的一般,动弹不得。不然倒可教道长瞧个好玩的物事。”方腊微微一笑,挥袖拂开那少年穴道,说道:“是什么好玩的物事?贫道倒真想瞧瞧。”
那少年扮了个鬼脸,说道:“我还道冲犯了邪神,却原来是道长的……法。”说到“……法”时含含糊糊,也不知是“道法”还是“妖法”。方腊听他绕弯子骂人,心中有气,忍不住便想叫这惫赖小子吃点苦头,但想只要以一指之力加诸这少年,那“欺负小孩儿家”六个字便无论如何跑不脱,只得诈作不曾听见。
那少年引着方腊,出了斗室,左转右拐,到得一处所在,算来乃是在高台正中。那高台设计甚是巧妙,三层间俱有木材支撑,正中却是一根五人合抱的巨木,贯穿三层。这时那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块火石,在那巨木上东敲西打,巨木上无声无息露出一道门户,里面却只数尺见方的一间小室。内中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却哪里有什么物事?
那少年嘻嘻一笑,在那小室顶上掏摸,取下一只木碗,木碗底连着一根细线,穿过室顶木板,不知通往何处。那少年笑道:“你将这木碗贴在耳朵上试试。”方腊不去理他,发掌将室顶木板击得粉碎,凝神看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但见木板之上犹如蛛网一般,四通八达,无虑上千根细线,四面八方的连将出去。每根细线之端又有一只木碗,贴在顶层木板之下。千余根细线汇聚在巨木正中,连在那少年手中木碗的细线上。方腊原是聪明绝顶之人,于机关削器一道也略有所知。这时稍一思索,已明其理,冷笑道:“我道台顶木板下如何那等古怪,竟作半球之型,原来乃是采集声音之用。”
那少年大为诧异,脱口道:“你竟也明白这道理么?”甫一出口,立知语失,忙轻轻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我真蠢。道长这样的聪明人,怎会不知这等浅显道理。”方腊哑然失笑,却也不禁暗赞这小子不凡。要知细线传声之法,近世看来虽觉浅易,于当时而言却是常人梦想不到的造化妙理。方腊心知自己身历其事,眼见其形,而能于顷刻间便明其理,已属难能,那少年竟能凭空设计出如此机关,实是可敬可畏之极。方腊心中赞叹,不禁起了爱才之心,心想如此聪明智慧之人,若得自己调教数年,成就当不可限量。昨晚戏弄自己不过是小孩儿家顽皮,大可一笑了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这机关虽巧妙,却非朝夕可就。你一个小孩儿家,怎生做来?”
那少年笑道:“我虽不及道长聪明,到底也算个聪明小孩儿家。怎会笨到自个儿动手做这水磨功夫?这高台营造,原须经工部设计。家兄是状元出身,见为工部给事中,那工部衙门我早去得熟了。不过前日里偶然想了这个机关,懒得自己动手试制,便在工部的图纸上略作手脚,自有人帮我做去。倒不是有意和道长开玩笑。”方腊点头道:“想来你时时做这等勾当了?”那少年吃吃笑道:“我原说道长聪明,果然料事如神。”
方腊虽觉这少年有些油腔滑调,但心思灵巧之极,而这等胆大妄为的行径,倒与自己少年时的性情相似,爱才之心更甚,颜色间自也渐有亲切之意,笑道:“说了这许久,小孩儿家,你到底叫做什么啊?”
那少年眨眨眼睛,笑道:“小孩儿家姓秦,名梓,草字渐辛。”
此后数日,方腊便只教秦渐辛一人在身边侍候,自晓至晚,寸步不离。待得晚间睡觉之时,仍是点了秦渐辛腿上穴道,防他又玩什么花样。方腊数次盘问秦渐辛那夜之事,秦渐辛只是一味东扯西拉,胡说八道。他明知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方腊定然不信,只有索性以小卖小,假装年幼不知轻重,未将那晚听到之事放在心上,或可保全性命。至于方腊心中已生收徒之意,并无伤他之心,这一节,却非秦渐辛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