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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鸿庆事件’我是知道的,当时的‘梁兄哥’凌波随李翰祥到台湾访问,翰祥特别来看我,说是将来要同我合作,写几出历史戏。他还说了两句怪话:‘周鸿庆这一路死死活活,拍他一部连台本戏三天三夜都演不完。’”

“翰祥是知情的,所以日后他在台湾也待不下去了。”魏三爷说到此处,忽一振襟,从袖口里甩出两本书,只一时还以巨掌遮掩、不使露相,并继续说道:“咱们言归正传:‘周鸿庆事件’究竟如何,魏三也不瞒你老弟—不错的—当年正是万老爷产使了个偷梁换柱兼上屋抽梯之计,让一个在东京开出租汽车的庵清光棍拦下了那化名‘周鸿庆’的莫人杰;这姓莫的从前曾经诈死赖债,身上背了一部血案—知情的除了我这贪吃鬼之外,恐怕就只有他本人和二三同谋而已—”

“三爷所言,不正是大作上提过的那道‘红煨清冻鸭’的周厨么?”“高阳果然是知味之士。”魏三爷微微一哂,接着说道,“正因为你读过这些本书,许多枝节细目,便不劳魏三多费唇舌了。总之,这也正是托你带那部《肉笔浮世绘》的头一个原因。至于其二么,还得回到那冒充周厨的莫人杰身上说去—此子当年以半部《莫家拳谱》为酬,和航运巨子项迪豪勾串,设计了一条李代桃僵的毒计,言明事成之后另以后半部拳谱奉赠。莫人杰确实未曾食言,可却利用项某人嗜武成痴的奇癖提出了一个条件:他要求项迪豪把旗下船公司在广东沿海所设的一个仓库交给他经营三个月。”

“一个小小的仓库?只经营三个月?”我大惑不解、脱口问道,“此子意欲何为?”

“莫人杰当时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膏粱子弟,哪里懂得这些机关、计谋?更不消说向人要一座仓库了。此举自然是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才兜得转的。原来早在抗战期间,便有人看上了一宗收购旧港币的买卖。此人眼看项二房将事业重心转往上海经营航运,在东南各省港市上都有货栈仓房,又深知项迪豪性喜钻研武术,且深衔北京飘花门孙少华一掌之辱,于是给设下条一石数鸟之策:杀了个周鸿庆、救了个莫人杰、毁了个孙少华、诬了个万砚方。项迪豪得了拳谱,定策之人则掌握了三个月的时间,把早就在战时用‘周氏纸厂’名义买进的一吨多旧港币化整为零、以小舟运回香港,找上刚复业的汇丰,准备一口气全都兑成英镑,汇丰当然吃不消,只好缓计徐谋,请那‘周氏纸厂’的老板出任董事、兼理总裁职务。”

“然而这位‘周老板’既非‘周鸿庆’,恐怕也不是莫人杰。”我其实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却忍不住迸出一个猜测来,“当年执行收购港币的是陈光甫,日后花大钱交际公卿的也是陈光甫,难道—”

“还差一步,高阳老弟!还差一步。别忘了陈光甫是人家哥老会的洪英光棍。”

“那么、那么—”我迟疑了,十分自然地嗫嚅道,“居然还是那洪达展!”

魏三爷深深一颔首,道:“不错。可笑那项迪豪一心只想着《莫家拳谱》,未到手时寝不安席;既到手了,仍复食不知味,成天价闭门修习熬炼,实指望真能学成一副‘天下无敌水无边’的身手,好去北京亲自料理了飘花门的残徒余孽。他却始终不知道:自家海南仓库里竟然堆放着足可敌国的钱钞呢!

“至于莫人杰,即令解决了债务、分润了钱财,顶着个死厨子的姓名,依旧想过他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荒唐日子。可老家是待不下去了,便由洪达展安排,往香港落脚。洪达展足跨政商两界,兑旧港币更上层楼,可说是得意风光之极,在青岛、上海、南京各地都置着产业,香港自不例外。从另一方面设想,他也不希望莫人杰在内地招摇,因此买下了湾仔地区一座相当讲究的宅子,原名叫‘千岁馆’—”

“‘千岁馆’我知道的。那是抗战初期日本驻港情报机关在湾仔地区设立的一个俱乐部。”我亦点头应之,倒是不对外营业,日本人称之为‘会员制’。我在写《粉墨春秋》的时候注意过这条材料,可惜用不上。”

“其实‘千岁馆’就是个专门接待各地前往香港跟日本军部办交涉的大小汉奸的招待所。”魏三爷道,“洪达展买下来是有眼光的。试想:战后再要同日本人做起生意来,此地宁非佳处?可是他碍于身为中枢要员,坐拥一片日寇的物业,自不好明目张胆,遂委了莫人杰前去经营,直到一九四九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