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特务天下(第10/11页)

“不错。”李绶武微微颔首,道,“用隐语读来,这公文中的话就明白得很了,它说的正是‘随月奉银二千万元整请裁’。”

贺衷寒“啊—”了一声,底下的话尚未及出口,李绶武又将另外几份文卷一字摊平在几上,径自说下去:

“发电厂这个案子则是大元帅结交哥老会光棍的一套做法。明里是由省府接管发电事业,省府不能强征民间事业,便狠狠付了一笔补贴,让大有利的洪老板有了资金,先行买进几家银行的股份,组成一个企业信用银行团。事隔两年之后,省府报请建杭江铁路,可是欠缺资金,怎么办呢?这就是暗里的勾当了—大元帅再交付这位戴先生同洪老板周旋,用企信银团的名义又将发电厂收回去经营。此时洪老板的资金已非昔比,除了挣回从前的家业,还平白插手银行圈,成了金融巨子。”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贺衷寒道,“前两年是有个姓洪的银行家倏忽蹿起,是为上海暴发户的奇闻,可我听说此人去年在虹口出了场车祸,当场死了—”

“那是在贺先生没耐住性子看下去的一宗文卷里—”李绶武又指了指旁边一个封了口的纸袋,“那场车祸也是戴先生策划、执行的。”

“不是结交光棍么,怎么会—”

“哥老会会首是世袭,交上一个老的,直是交上了他子孙和徒众。这老的倘若知道得太多,不如暗中假手除去,这—却不妨碍和小的再续世交。”李绶武随即指一指旁边那署名“佑洪”签呈的文卷:“这‘佑洪’向例为哥老会会首的匿称。此人正是那洪老板的遗嗣,如今同大元帅也有十分密切的往来—他叫洪达展,字翼开,他日后若能谨守分际、知所进退,说不定还是一方人物,可与老漕帮的万砚方颉颃上下呢!”

“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糊涂了。”贺衷寒盯着左一封、右一件的文卷,道,东一个哥老会,西一个老漕帮,大元帅究竟是同哪一方交好呢?”

“大元帅既然要在江湖道上涉足扎根,便不能只同一二势力往来;君不见武林之中自有盟主、至尊之号,欲意称孤道寡、统一寰区者以来,走的无不是结纳诸方之路,结果如何?从元至正年间第一个江湖领袖陆士杰以下,历明清两朝凡六百年之中,一共推举出二十八个共主,没有一个是凭武功艺业而雄霸海内的。这些人靠的就是交际,就是应酬,就是资助往来—说穿了,就是钱财利益的流通。是以‘疏财仗义’、‘仗义疏财’四字所指的便是这个情状。”李绶武一面说,一面将桌上所有的文卷收拢了,整成一大落,抱在胸前,笑着说道:“往好处看,不以力服人,武林之中少折损几条性命,多凑合几笔生意—套个时髦的词儿,这是‘进步’了!往坏处看,习武之徒,不能以修习身步气力的功法参天悟人,沦丧本务,个个儿都学上了玩弄权谋的把戏,也诚然是可悲而无奈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大元帅以大政治家、大军事家的身份插手江湖,手段自然非比寻常,而有戴先生这么一个能人居间运筹播算,更是合纵连横,无不称意的了。也正因为在贵处埋伏着这么些不可令外人知的档案,夹藏着这么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关,在下便不得不向贺先生进一言:那姓汪的、姓钱的两位青年的性命,还是保全下来的好。”

“这—”贺衷寒沉吟起来,搓着手、咂着唇,仿佛还有些为难和不解的意思。

“那是大元帅刻意留在阵中的两枚活子。”李绶武道,“姓汪的叫汪勋如,祖上向与天地会的医道有着极深的芥蒂。姓钱的叫钱静农,祖上也曾为了搭救老漕帮诸元老而得罪过天地会系统的光棍。这两个人若在江湖上闯荡,不出一年半载便是要遭敌垒狙杀毙命的。可他二人又不愿赶香堂拜老爷子,是以才经万砚方举荐给大元帅量才抡用。在大元帅而言,又有谁能比他二人更知道天地会里的诸般勾当呢?贺先生如若借居先生之手料理了他二人,岂不直是伤了大元帅的耳目么?”

贺衷寒闻言至此,才算澈然一悟,不觉喟叹一声,作手一揖,道:李老弟!你果然深思广识、博学多闻,贺某毕竟是承教了。那么以你之见,为今之计又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