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最是仓皇辞庙日(第5/7页)
万熙又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们老爷子发丧出殡之日,你也要来‘搞一下’喽?”
“他敢!”洪达展在一旁厉声恶吼,却被万熙扬手止住。万熙一面继续笑着,接道:“世兄的意思呢?”
“外头人说老漕帮里能人辈出,个儿顶个儿都有真功夫。如果传言不假,小熙叔叔也不必担什么心,如果传言不实,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说得太好了!小熙叔叔交你这个朋友!”万熙说着时身形一矮,随即又坐回原姿,其间约可三五秒钟光景。因孔洞实在太小,万得福看在眼中,只道万熙是从椅子底下翻拣了什么东西。下一刻,连万熙的脸都给一块黄澄澄的物事遮了个严实,万得福自然而然深深吸了一口真气,但嗅得一股牛皮子味儿,随后那黄澄澄的物事也霎时不见,万熙的一张笑脸又露了出来。一声“咔哒”,仿佛金属铰链扣阖,万得福才猜得五七分:那黄澄澄的物事原来是个皮箱。万熙已经继之而说下去:“这算是我的见面礼儿,小玩具,小玩具。”
“恐怕是个真的罢?”洪达展道,“应该是德国造。”
“达公好眼力。”万熙道,“令郎年少英雄,这小玩具且聊表我一点敬重的心意。货是新到的,非常之称手,我只试打了五发,准头是极好的—子瞻世兄!你要是不嫌弃,哪天和你那帮子‘竹林联盟’的兄弟到我祖宗家门来‘搞一下’的时候,说不定还派得上用场。”说到此处,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可浴室里的万得福却听得毛骨悚然了—不消说,万熙口口声声的“小玩具”,应该是一把德国造的手枪,而且是一把新枪。可怕的是,为什么这把枪已经打过“五发”?“五发”之数不正与万老爷子胸口的弹孔以及荷塘小亭梁上的五颗弹头之数完全吻合吗?此外,万熙为什么又要将这把枪送给听来是初次见面的洪子瞻?倘若洪子瞻果然与那个新起的组织“竹林联盟”里的混世少年有什么牵扯,则赠枪之举究竟是为了笼络交好,还是示威挑衅呢?就另一方面说,似乎那洪达展言之谆谆者仍是让庵清与洪英—也就是老漕帮和天地会—结誓缔盟,而动机却是在联合两股老势力以防堵或压制新兴帮派之窜起。但是万熙的态度却似乎在无可无不可之间。要是万熙果然有悖于万老爷子的初衷本意,而欲与天地会党人结盟,甚至因之犯下了私通外家、欺师灭祖的勾当,则万得福哪里能够干休?他这厢只消奋起十成真气,催动毕生神掌之功,当下破壁而出,定可将这忤逆之徒立毙于顷刻之间。然而,事情似乎又并不这么简单—起码在应对言谈之间,万熙还维持了身为庵清光棍的礼貌和尊严。尽管洪达展加意示惠,且降尊纡贵地称这个比自己年轻不只二十岁的人物一声“熙爷”,然而在交接之间,万熙总透露着些许冷淡,仿佛并不十分看得起这位哥老会的当家大老,也并不急于要和对方共议“一统江湖”的大计。然而,掉回头来还是原先那个老问题:设若万熙并无私通外家之意,为什么要送那孩子一把不尴不尬的手枪呢?甚至—为什么能在万老爷子身故不及一日之内便将这一对不尴不尬的父子迎进家门内室,居然还让那孩子扯嗓子唱起戏来了呢?这样大失礼数,甚至可以说大失体统的事,即令他洪氏父子干得出来,身为老漕帮即将承继龙头大位的万熙又岂能平白容受呢?才想到这里,那万熙又开了腔:“好了!我先答允达公您‘托教’的付托。这小玩具就算是个见面礼儿。至于两帮缔盟之事,容我那桩大事办过再议。倒是那个什么‘竹林联盟’的,我却没兴趣同他们一般见识。来!二才,替我送达公和子瞻世兄回驾罢!”
万得福闻言不由得又是一惊—哼哈二才居然也随侍在侧!这样说来,万老爷子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物竟似都与闻了一些他丝毫参悟不透的玄机。而其中更足启人疑窦的是,若说万熙所谓“大事”是万老爷子的丧事,他在说到这事之时的话语却是“我那桩大事”,听来已有蹊跷;可是伺候在旁,始终不闻动静的哼哈二才更似早已十分了然,他们甚至对万熙答允洪达展“托教”洪子瞻的行径全无半点异议—这,冰冻三尺,当非一日之寒—其中必然有个轇轕纷纭的解释,只是此刻他全然不知该向什么人去打听询问。看来除了万老爷子遗留下来那首四十四字的怪诗,一个由五颗弹头布成的奇字,还有六个老人的疑阵迷踪,他万得福只合是个一事不知的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