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杀出阵(第5/6页)

只那赵太初当年设阵于枯井之时,四周八面早有老漕帮子弟一百零八人站桩护住阵脚,不虞有魏延闯帐、踢倒长明灯,害得孔明星主殒落的祸害。然而万得福这一双神掌却分明是挟着山风海雨、奔雷怒电之势,要将这杂木林里林外凡举目可见之物都打它一个摧枯拉朽—不如此又焉能破幻除迷、杀出阵去?

这一节杀出阵说来费事耗时,于万得福则是片刻间事。但见他双掌翻飞上下,或“右马挥毫”、或“左马劈皴”,时而“推窗临池”、时而“扛鼎投江”,皆是昔年万籁声所授的六合判官笔身手。一连十余招杀出,果然云开雾散,原先在岚气深处隐隐可见的嶙峋巨石也不见了,面前果然出现了一爿芜原蔓草,而在十丈开外的蔓草丛中,毕竟是两年前他曾走访过的那三间茅舍。

实情也果不出万得福所料:就在那茅舍正厅的门槛外头,布列了四四一十六枚比鸡蛋稍大、比拳头又稍小的芋头。其中分占巽门、兑门的两枚已被他六合神掌击得只剩下一点赭色皮屑,地面之上仍留着深可五寸的凹痕。万得福抢忙跃入屋中,不觉悄然长吁一声,自语道:“难道说还不只他们三个?却是六个人作成一伙的了。”

茅舍之中所留下的事证十分明显:不过半支香烟的工夫之前,六个老者都在此地。以土砖红瓦砌成的灶上铁锅微温,锅底还剩下一只黄雀。这显然是魏三爷的手笔。窗边浅碟中刚熄灭,犹兀自冒着一缕余烟的半截新乐园正是嗜抽无滤嘴香烟的赵太初留下来的。就在放置香烟的浅碟旁边的地下放着一只鞋,一望可知是李绶武惯穿,请西门町成都路专做女鞋的“小花园鞋庄”老师父给特别订制的,鞋帮子上端端正正摆着万得福的百宝囊。万得福一个纵步上前抓起那囊,却几乎在同时发觉两般可怪之事:地上的鞋里放着四粒小石子儿,且鞋尖朝正东—万得福自然一目了然,这是告知熟悉帮中光棍规矩的万得福,鞋的主人借走了他的一点物事,日内即将奉还。此其一。第二般怪事是那百宝囊—囊中一应物件全都没了踪影,却偏偏留下五颗子弹头。“李绶武取我暗器则甚?”万得福不禁大起狐疑:李绶武能不能使袖箭、飞镖、铁莲花等物虽然说不一定,取走暗器起码是不希望万得福用上它们。可若说这些鬼鬼祟祟、藏藏躲躲的老者确是涉嫌杀害万老爷子之人,却怎么又将这五颗子弹头如此重要的物证留给了他呢?而这五颗子弹头失而复得,万得福反倒困惑益深了—是自己情急怒躁,冤枉了他们?还是他们老谋深算、故布疑云呢?正想到这里,见桌面上留着三样物事;方才进门一瞥之下他就已然察觉的:钱静农、孙孝胥和汪勋如也在不久之前与另三人同处此屋之内,且各自留下了认记。

钱静农留下的是一首用指甲刻画在桌面上的怪诗,笔触遒劲、入木深可一寸,一望即知是那脱胎自倪元璐的书法。孙孝胥留下的是一条白绸丝巾—这也是万得福认得的东西—遥想当年“飘花令”中随孙少华殒命一击,碎成千片万点。孙孝胥封门南下,却被万老爷子微言讥讽了几回。是夜与钱、汪、赵等人同众结拜,万老爷子已亲命辖下绸庄赶工裁制了一条几乎与传说中的“飘花令”一模一样的白巾,于席间相赠,并且告诉孙孝胥:“你一息尚存,‘飘花门’便犹在世间;江湖也自存于方寸灵台之地。这巾不敢冒充贵门信物,权当我的见面礼,你看它一日,便想我言语一回。久之,便不会再说什么不过问武林是非这些让令仙翁在地下亦不免伤心丧气的话了。”

这条白巾明明白白是绕着钱静农那首怪诗围成一道圆圈儿,一头还插着一支四寸长的金针—这金针正是汪勋如随身携带,经常使用的医具。总的这么一看,钱、孙、汪三人甚至颇有些个恐怕他万得福不知道他们也在现场的意思。万得福遂将金针和白巾收入囊中,再细读那诗句:第一句根本就是李商隐那首知名的《夜雨寄北》首句:君问归期未有期”。万得福自不陌生,且微知其意,它说的是这六人也说不准何时才会现身。第二句则是用韩《已凉》诗的末句:“已凉天气未寒时。”这句究竟是在应答前句的归期,还是在写眼前之景?万得福一时也猜测不出,只好看第三句:“含情欲说宫中事”。此句借的是朱庆余《宫词》,也是十分寻常的一个出处,万得福勉强懂得:这“宫”并非原诗所谓“后宫”;依照诸老平日言谈习惯,却可能是“朝廷”的借称。可是到了第四句上,他打了个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