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王者之上 第一章 哀宗(第4/8页)

博元影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间,便把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苏颖超在旁默默听着,茫茫然中,心思便也转到了那位“玉瑛”身上。

苏颖超虽与琼家上下相熟,却没见过琼芳这位姑姑。只是过去听琼芳提起,她与这位姑姑长相极为神似。两人都有双圆圆大眼,高挺鼻梁,猝然相见之际,怕会错认云云。当时听过就算,不曾多问,没想临到两人分手之际,却会再次听见她的名字。他心中微微一动,直想多探听一些事迹,可话临嘴边,这个念头又已嘎然而止。

管她的……皇后娘娘也好,皇亲国戚也罢,等自己和琼芳分手后,那还不就是个陌生人?现下把那声“姑姑”叫得亲亲热热,万一日后碰上了面,岂不好笑尴尬?

算了,自今往后,身边再也没琼芳这个人了。苏颖超怔怔想着。忽在此时,远处不知是谁燃起了爆竹,骤然之间,眼前浮起了琼芳的笑脸。苏颖超心下忽然一酸,他急急举袖遮面,跟着从桌上拿起了纸笔。慢慢的,纸上又多了一个圆圈圈、一个圈、两个圈,满纸都是圆圈圈。眼见苏颖超再次走回了老路上,傅元影不觉仰天长叹,自知今夜一番苦口婆心,全都成了对牛弹琴了。

“化圆为方、仁者之风”,苏颖超现下唯一在乎的事情,只在那四个字上:“无上剑道”。

身为一个剑客,苏颖超敬畏剑道,也沉迷剑道,在那柄四尺长剑之前,什么相思五更,什么七世夫妻,全都是无聊至极的俗事,唯有剑,才是他的道。

傅元影低声叹息,自知仁剑谜团一日无解,师侄一日不会解脱。他摇了摇头,又道:“颖超,琼芳把字条给你了么?”眼见苏颖超低头垂目,好似耳聋一般,傅元影只得提起了嗓子,把话再说一遍:“师叔说得是那张字条,从泥丸里取出的字条。”

和华山相熟的都明白,宁不凡退隐时留下了一颗泥丸,言明徒弟来日若遇难关,自管将之捏破,便能找出解决之道。果然听得“泥丸”二字,苏颖超便已抬起头来了,傅元影道:“颖超,我晓得字条在你手上,你看过了么?”

傅元影自己虽看不懂字条,却盼望师侄能从中间找出些线索,至少别再浑浑噩噩。可他把话问了几遍,可苏颖超却只睁着双眼,凝视着自己,久久不闻一个字。傅元影晓得他的心情,便只叹了口气,道:“颖超,该是捏破泥丸的时候了,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苏颖超双眼睁得老大,那模样仿佛是在问师叔一句话:“为什么?”

从十六岁接任掌门,直到现今二十八岁,苏颖超始终没有捏破那颗泥丸。这并不是说他的人生一帆风顺,相反的,他不知遭遇了多少风吹雨打,可他就是没动过泥丸的脑筋。这不单是因为泥丸只有一颗,捏破便没有了,而是因为苏颖超的一个决定。他很早很早就知道何时是捏破泥丸的时机,他也明白,没到那一天,他绝不会动手,纵然生死攸关,他也得忍。

那一天……那一天……屋中静了下来,只见苏颖超红着眼睛,一边低头画图,一边擦拭眼角。傅元影望着自己的师侄,不能不隐隐为他感到心疼。

面前的苏颖超看来岂止二十八岁?他看来简直比自己还老。

身为天下第一的徒弟,他其实比别人更辛苦,他的师父走得太早,这让他的处境活像个孤儿,可偏偏他师父的名气又太响,不免又让徒弟成为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可无论如何,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天下第一”注定要有个传人,而这个传人也注定了他的不肖,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因为他的师父是这整个天下的第一啊。

眼见苏颖超把脑袋埋入纸堆,料来又要混上一整晚了。傅元影叹了口气,他慢慢坐到师侄身边,柔声道:“颖超,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找你师父回来?”

苏颖超咬住了牙,只管低头疯狂画圆。傅元影轻声又道:“你病了很久,大家都好担心你。南下贵州前,吕师伯还特意捎信给我,要我务必找到你师父,好来帮助你破解此关。可我回信告诉他,我这趟去寻你师父回来,绝不是让他来教你剑法的……”

傅元影满面怜悯,他凝视着师侄,轻轻地道:“有些话,师叔不方便说,只能请你师父来告诉你……”他搂住苏颖超的肩头,柔声道:“够了,别再练下去了。你再练,只会毁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