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 十、密藏(第4/14页)



清格勒是他童年时最崇拜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地依赖哥哥——以他的性格和境遇,如果没有清格勒,他或许会连话都不会说吧?对孤独到几乎自闭的少年来讲,清格勒不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所憧憬和希望成为的一切。

然而,童年时的快乐总是特别短暂——他不知道何时开始,清格勒看着他的眼里有嫉恨的光,不再同童年时一样关爱和亲密无猜。

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天真的孩子渐渐明白权力和财富的意义,知道了这个弟弟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怎么样的一种阻碍。

后天形成的欲望在心里悄悄抬头的时候,他的哥哥,清格勒,便已经死去了。

——母亲半生都在为他战战兢兢,提防着一切人,唯独,却没有提防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当他八岁的时候,在喝过一杯驼奶后中了毒。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铜筑的堡垒里被人下毒——然而母亲及时叫来了巫师给他放血,挽回了他的生命。

家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母亲终于连自己亲生儿子都防备起来,不允许清格勒再接触幼子。然而他激烈地反对,甚至威胁说如果不让哥哥来陪他就要绝食。母亲无奈之下只能让步,但却叮嘱千万不要吃任何不是经由她手递上来的东西。

他听从了,然而心里却是不相信的——然而终于有一日,半睡半醒的他,看到了哥哥偷偷往自己的水杯里投放毒药。

那一刻,他没有坐起,没有喝破,甚至没有睁开半眯的眼睛。

然而无法控制的泪水泄露了孩子的心情。清格勒在退出之前骤然看到弟弟眼角的泪水,大惊失色。生怕事情暴露,立刻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毫不犹豫地当着惊惶失措的哥哥的面,将那杯有毒的水倒入了火炉的灰里,搅了搅,让罪证在瞬间消失。第二日,他照旧要清格勒来城堡里陪他,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没有考虑地,他宽恕了清格勒,因为他害怕再变成一个人——在孩子的心里,对孤独的恐惧,竟然远胜过背叛和死亡。

然而自从那件事后,哥哥再也没有主动接近过他,连和他说话都仿佛避嫌似的隔着三丈的距离。似乎是为了给弟弟排遣寂寞,清格勒开始鼓弄一些花草,镜廊下从此花木扶疏,鸟雀宛转。在那些花盛开的时候,哥哥会搬几盆给他赏玩。

那一年,那棵藤萝开的红花真好看——他至今记得自己看到那奇特的如人眼一样的花瓣时,有多么的惊喜。然而没有人认得,那种美丽而诡异的花,是赤水中最可怕的幽灵红藫和沙漠里红棘花嫁接后的产物——花谢后,会将孢子散布在空气中。

那是一种慢性的毒,可让人的血肉石化。

呼吸着这样的空气,他全身骨肉慢慢僵硬——然而在身体慢慢石化死去的时候,脑子却是分外的清醒。他终于知道他的哥哥早已死去。外面那个急切期待着他死去的清格勒,已经是欲望的奴隶!

所有的族人都云集在门外,准备好了天葬的仪式。只等孩子的最后一次心跳中断,便要让巫师持着金刀肢解他的躯体,将血肉内脏一块块抛给萨朗鹰啄食——那些飞翔在天宇的白鹰,将会把亡者的灵魂带到天上。

母亲抱着幼子哭泣,父亲则发誓要找出凶手。其余七房夫人带了各自的儿子坐在毡毯上,虽然裹着白袍,脸上涂了白土,却依掩饰不住心底里的喜悦:按照族里规矩,世子一旦夭折,那么剩下的所有兄长都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整个灵堂上没有悲哀和哭泣,只有勾心斗角和窃窃私语。

除了血肉相联的父母,谁又真心为这个孩子的早夭痛心?

没有人注意到,裹尸布里那座石像的眼角,缓缓滑落了一滴泪水。

其实,他并不热爱生命,也不希望生存。

他一直不曾告诉清格勒:多年来,这种幽闭隔绝的人生,他早已厌弃——如果哥哥觉得他的存在阻挡了自己的路,如果觉得没有这个弟弟他将会活得更好,那么,只要告诉他,他便会以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方式自觉离开这个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