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宅梦魇 The Dreams in the Witch House(第8/18页)

那一晚吉尔曼入睡时,紫光倾泻在了他的身上,而且比以往更亮了。老女巫与浑身长毛的小东西——离他前所未有得近——用非人类的尖叫声与魔鬼似的手势嘲笑着他。陷入充满缥缈呼啸声的昏暗深渊后,他感到庆幸,尽管那团色彩斑斓的气泡聚集体以及万花筒似的小型多面体在追着他,令他觉得危险又恼火。然后,周围起了变化:一些由看起来滑溜溜的物质构成的相交的巨大平面笼罩在了他的上方与下方,最后,伴随着一阵精神失常的感觉,闪现出一片未知的陌生光芒,亮光中狂乱而难解难分地混合着黄色、深红与靓蓝。

他半坐半躺地出现在了一片高高的、围着奇异栏杆的台地上,底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建筑构成的密林——有稀奇古怪到叫人难以置信的尖顶,对称的平面、穹顶、宣礼塔、平放在尖塔上的圆盘,还有数不尽的更加疯狂的物体——其中一些是用石头建成,一些是用金属建成——都沐浴在一片有多重色彩的天空释放出的色彩驳杂、几近沸腾的强光里。他抬头一看,只见空中有三个巨大的火焰圆盘,每一个都有不同的颜色、位于不同的高度,悬在一片布满低矮山脉、一望无际的弯曲地平线之上。在他身后,目力所能及处,台地一层接一层地向上堆叠。下方的城市也延伸向了他视野的尽头,而他希望那个方向不要传来什么声响。

他轻易地爬起身来,发现脚下的地砖是一种抛过光、有纹路的石材,但他认不出它是什么。这种地砖还都被切割成了拥有古怪角度的形状,看上去并非那么不对称,只不过它们遵照的对称法则是一种他无法领会的怪异规律。这里的栏杆高及胸口,做工精致但古怪,每隔一小段距离还放置着一尊工艺精美但形象怪诞的雕像。这些雕像和所有的栏杆一样,似乎是由某种闪闪发亮的金属制成,但在这片混乱的杂色天光中,你猜不出它的颜色,也无从揣测它的性质。这些雕像呈现的是一种顶部隆起、形状像桶的东西,平行的臂向四面八方伸出,仿佛圆心周围射出的辐条。桶的顶部及底部还突着一些形似小球或灯泡的竖直结构。每个小球似的结构上,都汇聚着一圈五条长长的、扁平的如三角形般逐渐变尖的肢条,就像海星的触手,几乎是平直的,但比照中央的桶显得微微弯曲。桶下方的小球底部与长长的栏杆焊接在一起,但接触点十分脆弱,有好几处雕像都已经掉下来或者消失不见了。这些雕像高约四英寸半,算上尖细的臂,最大直径约有两英寸半。

吉尔曼起身后,感到光脚踩到的地砖很烫。在这里他彻底是孤身一人了,而他的第一个举动,就是走到栏杆跟前,眩晕地望向下方两千英尺处那片无边无际的巨大城市。他侧耳倾听时,仿佛听见一阵缥缈混杂的笛乐旋律从下方的狭窄街道中涌起,其中涵盖了各种音频频段。然后,他真希望能一睹当地居民的真容。没过多久,眼前的景象就令他头晕目眩起来,若非本能地抓住了闪闪发亮的栏杆,他肯定摔倒在地了。他的右手握住了一个突起的雕像,似乎帮他稳住了身子。然而,他用力过猛,这个尖细的雕像又焊接得异常脆弱,结果被他一把揪了下来。他仍处于茫然状态,于是一手继续握着这个雕像,另一手抓住了光滑栏杆的空处。

但现在,他那过分灵敏的双耳捕捉到了身后的一阵声响。他回头望向身后同一层的台地,只见有五个身影正在接近他,尽管算不上鬼鬼祟祟,但步子很轻。其中两个分别是那名恶毒的老妇与那只尖牙利齿、浑身是毛的小小畜牲。另外三只吓得他失去了意识——因为它们是高约八英尺的活物,形貌正与栏杆上那尖细的雕像如出一辙。它们蠕动着海星触手般的下肢,像蜘蛛一样朝他逼近。

吉尔曼在床上醒来,浑身被冷汗浸透了,而且他的脸庞、双手和双脚都感到痛楚。他一下子跳到地上,匆忙到狂乱地洗漱、穿好衣,仿佛他必须争分夺秒地尽快逃离这座宅子似的。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却再度感到自己只能牺牲掉这天的课程了。来自长蛇座与南船座之间某点的那股怪异的牵引力减弱了些,但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取代了它。现在,他感觉自己必须向北走——无限远的北方。他害怕穿过能望见米斯卡塔尼克河中的荒凉岛屿的那座桥,于是改走了皮博迪大道桥。他老是险些绊倒,因为他的双眼与双耳都牢牢留意着空荡荡的蓝色天空中极高的一点之上。一小时后,他让自己冷静了些,并且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城区。他的周遭唯有一大片荒凉的盐沼地,还有一条窄路朝前方伸去,通往印斯茅斯——一个古老的、半是被废弃的镇子,阿卡姆的人们都莫名地不愿去往那里。尽管源自北方的那股牵引力没有减弱,他还是一边抵抗着它,一边抵抗着另一股拉力,并且最终发现,他几乎可以做到让这两股力量互搏抵消。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城里,在冷饮柜接了些咖啡,又逼自己进了公共图书馆,漫无目的地翻阅起了休闲杂志。他碰见了几位朋友,他们都说他有古怪的晒伤,但他没把自己梦游的事告诉他们。三点钟时,他在一家餐馆吃了午饭,同时注意到,那股牵引力要么是减弱了,要么是分散了。在那之后,他找了家廉价电影院打发时间,那疯狂的影片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上演,他却丝毫也没留意它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