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乔纳森·哈克的日记(续)(第4/6页)
我瞧见伯爵从那扇窗子里探出头来。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能从他的脖子以及他的后背和手臂的运动来判断出这正是他。此外在任何场合,我都不会认错他的双手,因为我已经多次观察过它们了。起初我看到这个场景时还觉得挺有趣,甚至好玩儿,因为对一个囚徒而言,任何新鲜事儿——哪怕是一点点小事——都会引起他的好奇和兴致。可是我的感觉很快就变了,变成了诧异和恐惧,继而反感,因为我分明看见了伯爵整个人都慢慢从窗子里爬了出来,并且开始顺着那阴森可怖的城堡高墙往下爬,脸朝下倒立着爬,他的披风在空中随风飘舞,像一对大翅膀似的。起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这是月光和怪诞的影子给我造成的错觉。可是经过连续观察,我确定这不可能是错觉。我看见伯爵的手指和脚趾抓附在墙壁石块的棱角上,上面的灰泥经过漫长的岁月已经完全磨损了。他利用墙上的每一个凸凹不平之处,以相当快的速度向下移动,就像一只在墙上爬行的蜥蜴。
什么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或者说这个外表是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生物?我觉得自己被无比的恐惧攫住了。身处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而且无处可逃,我怕极了。我深陷在一种我连想都不敢想的恐怖氛围之中……
五月十五日
我再次见到伯爵像蜥蜴般地爬了出来。他沿着一条斜线向下爬行了大约两百米,然后向左边移动了一大段距离,最后消失在一个洞或者窗户里。当他的脑袋钻进去之后,我便从窗子里探出身子,想看得更多一些,但是一无所获:距离太远,已经没办法看清楚了。
我知道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城堡,就计划利用这次机会壮起胆子进行更多的探索。我回到房间,取来一盏手提灯,逐一试着打开所有的门。不出所料,它们全都上了锁,而且全都是比较新的锁。于是我走下石头台阶,来到我最初进来的大厅。我发现很容易就能拔下大厅的门闩,并且解开门上的大铁链,然而门是锁着的,上面的钥匙也不见了。钥匙肯定在伯爵的房间里。我必须看看他的房门有没有锁上,假如没锁,我也许就能溜进去并拿到钥匙,然后逃走。
我继续仔细检查各道楼梯和走廊,并试着推开所有的房门。但是只有挨着大厅的一两个小房间的门能推开,而且里面除了布满的尘土并被虫蛀了的老家具外一无所有。不过,我总算在一段楼梯口处找到了一扇门,看上去像是锁着的,但一推感觉能推开,虽然有些阻力。我用力再一推,便发现它其实没有锁上,之所以有阻力,是由于门上的合叶有些松了,导致这扇厚厚的门接触到了地面。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于是我用力推这扇门,推了多次之后,终于把它推开了一些,让我能挤进去了。
我现在置身城堡侧翼的一间屋子里了,它的位置比我熟悉的那些房间还要偏右,而且比它们低一层。从它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批房间在城堡的南边排成一行,其中尽头的那个房间的窗户是朝西南面开的。在城堡的西面和南面,都有一道巨大的悬崖。城堡就建在一块巨岩的一角上面,这样从三个方向都几乎无法攻破它,而那些大窗户就设立在投石器、弓箭或者长枪都打不到的地方,因此就能确保里面既明亮舒适又很安全,而这是其他位置无法取得的优越条件。城堡的西面是一条大峡谷,在它的对面高耸着绵延的群山,山形如犬牙排着,险峰一座连着一座,形成极好的天然屏障。在这块巨岩上长满了荆棘和花楸,它们盘根错节,攀附在岩石的裂缝、裂纹和裂口处。
很显然,城堡的这一部分曾经是女士们居住过的地方,因为房间里的家具摆设比我所见过的都更加舒适温馨一些。窗子上没有挂窗帘,淡黄色的月光透过菱形的窗格洒进屋内,使人甚至能看见月光不同的色调。同时,月光淡化了已经堆积很厚的尘土,这些尘土到处都是,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掩饰了家具的老化和虫蛀的痕迹。在明亮的月光下,我手里的灯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但我还是很乐意随身带着它,因为在这个让人心惊胆战的鬼地方,我时常会感到可怖的孤独。尽管如此,还是比单独住在可恶的伯爵经常出入的那些房间里要好一些。我试着定了定神,很快就感觉轻松了许多。我在一张橡木的小桌子前坐了下来,也许过去某位贤媛淑女就曾坐在这里,多情善感而羞涩地写下错别字很多的情书。最近发生的一切我都用速记写在了笔记本上,我已经有一阵子没打开它了。虽说如今已是十九世纪,变化可以说是日新月异,然而,只要不是头脑糊涂,人都无法抗拒旧日时光始终不褪的巨大魅力,而这种魅力不是简单的“现代性”所能抹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