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拉托尔庄园的侍卫长(第2/5页)

罗莎把那支火把取下来握在手中。对面的那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情。罗莎挥手,对方也在挥手。罗莎往前迈步,那个人向她走来。女孩终于松了口气,因为她发现对方不过是她自己的影子。她哑然失笑,却在那一瞬间张大了嘴巴,再也无法合拢。

面前并不是只有一个影像。罗莎看到自己的影子,开始是一个,然后是三个,然后是六个。随着她一步步向前迈步,黑暗幽深的走廊深处突然出现了成百上千个罗莎,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拖着长剑,浑身浴血,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她。

罗莎进入了一片镜子的世界,一片没有真实,只有虚幻,只有复制,只有无数繁衍着空虚生灵的密闭空间,一座镜子的迷宫里面。

镜墙把幽暗的空间分割成了许多小室。

借着手上的火光,可以看到头顶的三肋穹顶,罗马式顶柱呈等边三角形分布,所有柱基间距相等。顶柱与顶柱之间是镜壁,抑或是通道,在昏暗的光线里分不清楚。

罗莎只能看到四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如同哥特大教堂的微型回廊,穹顶接合石柱,延伸成一道又一道的尖顶拱门,依次递减伸向远方,最后完全融合进未知的黑暗里。

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唯一发亮的就只是罗莎紧紧攥在手中的这支火把而已。所有的墙壁都是镜子,所有的光线都反射到罗莎身上。

她看到镜子里无数的自己,怅然若失的自己、失魂落魄的自己、空虚迷茫的自己、犹豫不前的自己、软弱的自己、胆怯的自己、恐惧的自己、悔恨的自己——所有的罗莎都瞪着失去光泽的灰绿色瞳孔,无神地凝视着镜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像。

火把仍然握在罗莎手中。虽然镜子的反射让火苗似乎更亮,但是她仍然无法看到更远。只有黑暗,浓重的黑暗,那里隐隐约约出现无数晃动着的影子,罗莎自己的幻影,还有极其微弱的火光。就好像坟墓里的鬼火那样,在遥远的黑暗之中一明一灭。

这里一片死寂。身后是刚刚走下来的旋转楼梯,而面前就是布满镜子的回廊。

罗莎没有退路。她摸索着在镜子与镜子中间前进。除了她自己之外,这里没有一个人。罗莎困在一座由自己的影像所组成的迷宫里。她奔跑、尖叫,加速自己的脚步,镜子里却出现了更多影像,到处都是和罗莎一模一样惊慌失措的面孔。

楼梯很快就完全看不到了,眼前是密如蜂巢一般的玻璃通道,成百上千个罗莎在身后嘶喊着追赶着自己,她们身上滴落红色的血。

罗莎扑倒在镜墙上,她精疲力竭。

镜子里清晰映出罗莎的脸,她看到自己置身于那间帘幕紧闭的纯白色房间中央,眼前就是祭坛。她看到自己被绑在房间正中,她一一辨认着周围人们的脸,那是她的外公埃德蒙,舅父乔纳森和舅母莫德,还有两个姨妈凯特和莱娜——他们整整一家人全在那里,瞪视着罗莎,脸上露出了憎恶愤恨的表情。

我做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罗莎嘶喊。她看到外公举起那柄银色的长剑,眼中露出痛惜但坚忍残酷的光,他举起长剑狠狠插入罗莎胸口,一剑贯心。

被绑着的女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抬起了头。

罗莎惊叫起来。那不是她自己的脸,那副温柔的容颜她曾在梦境里无数次地呼喊,无数次地思念,无数次梦醒之后流下眼泪,却始终模糊不清的脸——罗莎看到的人是自己在幼年时期就已经死去的母亲,爱玛。

——难道母亲不是死于天花吗?

——难道你们不是异口同声地告诉我,她和父亲一起死于巴黎肆虐的瘟疫吗?

罗莎亲眼看到母亲胸前的伤口在纯银长剑下迅速溃烂,终于不成形状。眼泪从爱玛的眼睛里涌出来。

“罗莎贝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轻轻地呼唤了这个名字。如此温柔地呼唤,就好像把心底所有的爱都灌注到了这个名字上面。

罗莎贝尔,我最美丽的玫瑰。

爱玛胸前的伤口飞速溃烂。然后突然地,她整个人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一般,像风一样消逝了。

柱子上的绳子脱落开来,无力地跌落在地板上。

随着这个动作,一片灰尘的颗粒扬起在空气里,像午后阳光中透落的金色尘埃一样,缭绕、旋转,终于化归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