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相吊 Sore Thumb(第3/4页)
唯一不变的,是那凌驾一切、俯瞰一切的巨塔,让其他建筑都相形见绌。它永远都在,停留在眼角,笼罩了城中最宏伟的建筑。罗根不由自主地被一点点引向它,来到塔下阴影中的荒僻角落。
这里有所斑驳的大房子,旁边乱糟糟的草坪上摆了把老木椅。那房子爬满常春藤,尖尖的房顶中央下陷,许多瓦片不翼而飞。罗根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高墙后的巨塔被蓝天勾勒出漆黑轮廓,没有任何植物攀附在那座干燥、荒芜、死寂的人造石山上,巨砖间甚至没有青苔点缀。巴亚兹称它为“锻造者大厦”,它和罗根见过的建筑都不一样。它没有房顶,光秃秃的墙上也没有门窗。它仿佛就是一丛雄伟而尖锐的石头。为何造出这么大的建筑?谁是锻造者?他只造过这个吗?这座巍峨的废塔?
“介意我坐下吗?”一个女人俯视着罗根——罗根觉得她比公园里那些奇怪的幽灵更像女人。她很漂亮,穿着白裙子,黑发散落在脸旁。
“介意?当然不。说来可笑,没人愿坐我旁边。”
她坐在椅子远端,胳膊拄膝上,手抵着下颚,索然无味地打量巨塔:“大概是怕你吧。”
罗根看到一个男人挟着一捆文件匆匆走过,始终瞪大眼睛看他:“恐怕是这样。”
“你看来有点危险。”
“你是说我很丑吧。”
“我想什么就说什么,我说你有点危险。”
“呃,外表会骗人。”
她挑起一条眉,仔细打量罗根:“你是说你爱好和平喽。”
“哈……不全是。”两人四目相对,女人似乎不害怕,不轻蔑,甚至没有好奇。“你不怕我?”
“我来自安格兰,我了解你的族人。并且——”她向后一仰头,搭在长椅靠背上,“没人和我说话。烦透了。”
罗根盯着中指残根,尽力前后摆了几下:“难怪。我是罗根。”
“有名字真好,我谁都不是。”
“人都有名字。”
“我没有。我谁都不是。我是透明人。”
罗根皱眉看向身边的她。她靠在椅背上倒向他,修长光洁的脖颈沐浴在阳光下,胸口轻轻起伏。“但我看得见你。”
她抬头看着罗根:“你……是位绅士。”
罗根哂然一笑。他一生中有过无数称谓,但从没被称作绅士。年轻女士并无心情陪他笑。“老娘不属于这里。”她自言自语。
“我也一样。”
“我看出来了。但这里是我的家。”她从椅子上起来,“再见,罗根。”
“再见,透明人。”他目送她转身缓步离去,摇了摇头。巴亚兹说得没错。这地方怪,人更怪。
***
罗根猛然惊醒,眨巴眼睛,疯狂扫视周围。黑,但并非全黑,这是座不夜城。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周围什么都没有。热,又热又逼仄又窒息,甚至能感到黏腻的气流涌进敞开的窗子。他呻吟一声,将湿毯子推到腰下,擦擦胸口的汗,又往身后墙上蹭了蹭手。烦人的光线四处跳动,但这不是他最困扰的。要说九指罗根有啥急事,那就是他想撒尿。
不幸的是,在这儿不能随便找把夜壶解决。这里有专用设施:小房间放块平木板,上面挖个洞。刚住进来,罗根曾顺着那个洞往里看,想弄清下面是什么——洞口下极深,味道极糟。马拉克斯向他解释了“便池”的原理,他觉得这真是毫无意义又野蛮粗俗的发明。坐在硬木头上,任秽气包裹你那话儿。这里的人管这叫“文明”——文明似乎就是做尽无用功,成天设想如何把简单变复杂。
他翻下床,弯腰朝门的方向胡乱摸索——光线对睡觉来说太亮,却没亮到能视物。“操他妈的文明。”他咒骂着拉开门闩,赤脚小心翼翼走进中央的圆形客厅。
客厅很凉,太凉了。摆脱潮湿闷热的卧房,冰凉的空气让他赤裸的肌肤很是舒畅。何不在这儿睡,非要进门后那个烤炉呢?他望向影影绰绰的墙,脸皱成一团,努力赶走朦胧睡意,寻找通往便池的门。按以往的运气,他有可能冲进巴亚兹的房间,在熟睡的第一法师身上来一泡。搞不好这能降降老巫师的火气。
他跨出一步,腿却撞上桌角,一阵“稀里哗啦”。他咒骂着去揉瘀青的小腿——突然想起那尊花瓶,赶紧飞出一脚,刚好勾住倒下的花瓶的边缘。眼睛渐渐适应昏暗光线,他隐约辨出花瓶上冰冷闪亮的花卉。他放回花瓶,突然冒出一个点子——上哪儿去找更好的夜壶?他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摆正花瓶……然后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