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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我问他。

“非常非常不幸。”他的声音沙哑,“很坏的消息。”

“你的朋友怎么了?”我问道。突然间我觉得一阵解脱,也许那位神秘的消息人士摔断了腿,要么就是被电车撞了,或者突发心脏病。

“不不不。你肯定听说了吧,纳博科夫先生去世了,真是莫大的悲剧。”

“谁?”透过他浓重的口音,我只听到了另一个孟加拉名字。

“纳博科夫!纳博科夫!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微暗的火》《阿达》。你们英语文学界最伟大的语言大师。他的离去是整个圈子莫大的损失。”

“噢。”我终于明白过来。其实我连《洛丽塔》都没有读过。等到我想起来自己打算推掉这次会面的时候,我已经跟着克里希纳走进了潮湿的暗夜里。他领着我走向一辆人力车,枯瘦的小个子车夫缩在红色车座上打盹儿。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我实在不愿意让这个单薄得像稻草人似的汉子拉着我在肮脏的街道上跑。“我们还是叫个出租车吧。”我提议道。

“不,不。这是我约好的车。路很近,我的朋友正在等我们。”

座椅被傍晚的雨浇湿了,但坐起来也不算难受。小个子男人赤裸的脚掌拍打着地面,双手紧抓左右车轭,他奔跑的动作敏捷而娴熟,身体向上的时候双臂总是伸直往下,尽量减少车座的颠簸。

人力车没有像样的车灯,只有一盏挂在金属钩上的煤油灯来回摇晃。不断有卡车和轿车按着喇叭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他们也没开车灯,我看得心惊胆战。电车仍在运行,车窗上拉着金属网格,昏黄的车顶灯照亮了一张张汗津津的脸。虽然夜已经深了,但公交车上还是有很多人,载着乘客左右摇晃,人们抓紧窗户上的横栏,一不留心就会被甩开。路过的火车满满当当,许多人的脑袋或者身体的某个部分根本挤不进阴暗的车厢。

路上看不到什么街灯,但许多小巷和半隐半现的庭院中透出苍白的磷光,正是我在航班降落时见过的那种。炎热丝毫没有随着夜晚的到来而减退,如果非要说的话,现在我感觉比白天还热。厚重的乌云低悬在建筑物上方,仿佛湿透的抹布一样将城市的热量重新反射到我们身上。

我再次感到焦虑在体内积聚。我很难描述紧张的情绪到底来自哪里,显然不是因为任何实质性的威胁。虽然人力车碾过松动的石板、垃圾堆和电车轨道的时候,我的确感觉自己脆弱而无助。我想起自己的皮夹里还有价值两百美元的旅行支票,但紧张感像胆汁一样溢到了我的喉咙口,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这笔钱。

夜间的加尔各答有某些东西直接触动了我脑子里最黑暗的区域。近乎孩童的恐惧毫无来由地在我的意识中氤氲,又被成人的理智强压下去。夜间的市声听起来全然无害——远处隐约的叫喊,刺刺的刮擦声,经过那些身披布片的人影时,偶尔也会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但这些看似正常的声音却令我毛骨悚然,仿佛半夜里藏在床底的怪物的呼吸。

“迦梨斯特。”克里希纳说。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车夫的赤脚拍打人行道的啪啪声淹没。

“抱歉?”

“迦梨斯特,意思是‘迦梨的地方’。这座城市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你肯定知道吧?”

“啊,我不知道。我是说,以前我可能在哪儿听说过,不过现在已经忘了。”

克里希纳转过头来。天色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凝视。“你肯定知道,”他干巴巴地说,“迦梨斯特的前身是一座名叫迦梨卡塔的村庄,而这座村子是迦梨最神圣的庙宇——迦梨格特的所在地。这座庙宇现在依然矗立,就在离你的酒店不到两英里的地方。你肯定知道这事儿。”

“嗯。”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一辆电车以很快的速度转过街口,我们的车夫突然猛地转弯穿过轨道,完全不顾身边掠过的电车。背后传来愤怒的叫喊,眼前出现了一条开阔空旷的街道。“迦梨是一位女神,对吧?”我问道,“湿婆的配偶之一?”虽然我热爱泰戈尔,但我的确很多年没有读过《吠陀经》了。

克里希纳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起初我以为他是在嘲笑我,等我转过头去,才发现他正用手指堵住一边鼻孔,响亮地对着自己的左手擤鼻涕。“对,对。”他说,“迦梨是湿婆神圣的夏克提。”他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粘的东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它弹向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