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靡不有初(第7/10页)
“把你那小姑娘忘掉吧,卫兵很快就会被惊动,他们才不会相信什么会飞的羽人这样的故事呢,这笔账会算到我们头上的……我和你!”师夷说。
“为什么是我?”沙蛤可怜兮兮地问,这件事的一开始,他不过是想劝小哎不要吃那只甲虫……他不明白为什么倒霉事会一桩接着一桩落到头上。
“想把一切都撇干净吗?喂!”师夷嚷道,“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快逃吧。”
可是他们只逃出两步,师夷又猛地站住了脚。
“阁楼上那个,”她说,不知为什么,突然睁大双眼,“他被捆着……”沙蛤愣愣地张开了嘴,眼睛瞪得老大,不明白师夷想说什么。
“……他可没法逃出来。”
“啊,会被烧死吗?”沙蛤说。
死亡这个概念对他还很含糊,他想起了那些在屠场里翻滚的沙虫,它们不愿意死,在死之前会叫唤他的名字。他的脸变得苍白又透亮,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声了:“他会死吗?”
“得找人来帮忙,可怎么解释我们在这里?”师夷皱眉沉思,最后又摇了摇头,她咬着嘴唇说,“管他呢,我们又不认识他……”
烟气已经变浓了,一团一团地往外滚,间杂着亮亮的火舌。
师夷向山坡上走去,可却有点儿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沙蛤像个梦中人一样跟着她走,小声嘟囔:“他会死吗?”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狠狠地说:那小子像狼一样,还咬了她,烧死活该。
可是……可是……为什么那野人咬她的那一口,却让她从脖子到腹股沟一阵火热,好像被火焰烫伤似的。
还有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好像一泓深色的酒。还有他那没说完的话、他跪在她胳膊上时沉重的喘息,像是干渴的人等待泉水。越想着这一切,师夷就越心烦意乱。她想着他的牙齿、他身上的青草味儿、他在她手心下那强健又柔韧的肌肉,一切都和她曾经经历过的河络青年完全不同。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呢?
她轻轻地问自己。
母亲的血缭绕在她的血管里,她深信不疑那是一种诅咒,她也会遇见个异族人,然后陷入幸福或是伤心的深渊。
明媚的阳光把山顶展现得一片透亮,谁也想象不出这样的日子里,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师夷知道那把刀的刀刃不长,他肯定还没有死,但能活下去的时间不多了。
“这就是我的命运。”她自己回答说。
而且这一次,她不会像母亲那样让它溜走,她会紧紧地,紧紧地抓住那东西,让它落在自己的掌心里。
小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攀在一块大石头上,不安地看着冒烟的藏书塔。“呛!”它大声说。
师夷掉头向藏书塔跑去。沙蛤目瞪口呆,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为什么?”他哭丧着脸问。
门被踢开了,藏书塔里,确实有火在书架上慢慢地爬行,那情形乍一看并不令人恐惧。
屋子里只是有点儿热,对河络来说,几乎算不得什么。
火焰温柔地行动,好像葡萄藤爬上了墙,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沙蛤剥那些干豆荚时的声音。
师夷一点儿都不迟疑,她用围巾蒙上脸,一头撞了进去。
小哎在门口附近跳来跳去,不敢跟进,只是上下点着脑袋:“火!呛!”
火已经烧起来了,一排排的书架喷起橘黄色的火焰,师夷虽然堵住了口鼻,但仍然咳嗽不止,她在楼梯的尽端找到了少年。
二楼如今已经被火焰照得通亮。他脸色惨白,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师夷用脚捅了他一下,这人依旧没有反应。开始她还以为他死了,但随即又看到了细微的呼吸。
他闭着眼睛,睫毛在高陡的鼻梁上垂下一片阴影。她的攮子还扎在他的右胸口位置,血流得不多,从裂开的领口上可以看到赤裸的胸口,上面文着一条黑龙,龇着弯钩般的白牙,尾巴还在缓慢地摆动。那一刀正好扎在黑龙的头顶。
会动的文身可有点儿意思,师夷伸手去按,黑龙尾巴从她手指下嗖地滑走,移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好像真的活物一般。
少年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那双酒红色的眸子冰凉彻骨,好像雷眼山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寒冰。
但师夷知道自己终究会融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