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白刃红尘(第4/6页)

他的血和河络流的血,并无什么不同,但少年对受伤宛若不觉。

老河络想起了关于天罗的传说:他们冷酷无情,从不流露怜悯,也从不流露痛苦,他们是一张无所不在的网,只要他们出手,就不会留下任何生路。

少年向老河络走来,满身血迹,脸在树荫下犹如死人般灰沉沉的,他身体里的猛兽甚至都还没有释放出来。

世界冷酷无情地向前走着,老河络相信自己命在顷刻。

天罗少年满怀杀戮之心,站在老兵的面前,却没有立即动手,暗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犹豫不决的神情。或许不仅仅是犹豫,还有着深沉的痛苦。

老河络有点儿吃惊地想,这种犹豫不是一名杀手该有的。

他抓住了那一丝犹疑,当机立断抛开镰刀,从哨卡的一侧山坡跃下。旧的秩序已经毁灭了,此刻逃回去报信才是他应承担的新职责。

他双手抱头,身子团成一个球,顺着山坡翻滚,这是身材矮小的河络的绝招。

他一路翻滚,越滚越快,断裂的草叶在眼前挥舞,翻滚的间隙他想办法向回瞅了一眼,发现少年并未在后追赶。

他正心怀侥幸,猛然间,隐藏于心中的那股梦幻般的恐惧又加深了,几乎凝固和阻断了他逃命的路,这是比面对那少年时更深的恐惧,是让人瞬间虚弱无力,又心生恶心的恐惧。他还在思量发生了什么,突然觉得右肩一凉,眼看着自己的胳膊分身而去,飞向空中,就仿佛是不属于自身的一件外物。

老河络张开嘴,无法理解眼见的一切,身子却仍在高速下滚。若有若无的一声响,一阵疼痛好像锋利的刀锋,从左肩划到右腹,像切橘子那样切开他的身体。

一棵大树后,转出一名穿着墨染乌衣长袍,头戴黑色纱弁的人来。他服饰简单,不见装饰,看打扮是那乌袖少年商队中的一位仆从,只是面孔白皙得有些奇怪,如同终日不见阳光的人。

他俯下身子,在老河络耳边低语:“祝你长命善终。”

他靠得如此近,近到让老河络看清了他口中那条格外长而灵巧的舌头。

老哨兵朦胧间看见乌衣人伸出手来,五指大张,忽地收成拳头。只见坡上坡下十几根碗口粗的树枝悄无声息地断折坠地,一张无形的网收束起来,几道细微得看不清的银丝线叮的一声回到他手指上套着的铁指环中。

老河络翻滚着散落在一片泥土地上,血从鼻孔、耳朵和眼睛里流出来,不无疲惫地想起了“天罗刀丝”这个词,想起了关于天罗刀丝的恐怖传说。

他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转过脸,看见自己的胳膊分在东西两头,被两枝野葛拖入灌木丛深处,随后更多的野葛蜿蜒而至,在那些随风摆动的草梢头泛起一圈涟漪,将他拖入那座浓密的绿色花枝环绕的坟墓中。

少年站在哨卡前的土路上,提着短刀,遥遥看着这一切,血珠子从他的手指和刀上不断滴下。

乌衣人回到大路上,走到乌袖少年站着的地方,突然抡起拳头朝少年的脸部挥去,少年被打得向后摔了一个趔趄,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站起来时,嘴唇抿成愤怒的一条线,但又迅速把头歪向一侧,将那把窄长的匕首插回腰间,说:“他已经开始逃了。草原人不喜欢从背后杀人。”

乌衣人又挥出了一拳。这次少年没有摔倒,但也没有闪避,只是一声不吭地承受了这一拳。血流得更厉害了,滴在干涸的土地上,好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

“不喜欢从后面杀人?”乌衣人微笑着低头,看地上的那几滴血,“不喜欢从后面杀人,你拿什么当天罗?拿你的骄傲吗?”

少年瞪着乌衣人没有回答,虽然肋下和鼻子的伤都很严重,但他好像不会哭也不懂得疼痛。

乌衣人傲慢地一一评点说:“言辞太多,才会让对方做好准备。”

“动作太慢,才会把肚子送到对方的刀刃上。”

“你一早上都在犯错,潜行、刺杀,全都笨拙无比,我早说你通不过天罗试炼,还是放弃吧。”

少年努力控制着自己,掉头走回商队:“你不是我的老师,无权评价我。”

乌衣人的脸扭曲了一下,他的微笑变得邪恶起来:“放弃吧,回草原去,小东西,你不配成为天罗,倒适合和愚笨的羊倌待在一起,他们最擅长的是拾起牛粪糊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