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真正的生命相遇了”(第6/12页)

今天他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没被戴上口罩,就进了花园。他只要出门,总是要戴上口罩的,倒不是担心他伤人,而是因为他偏爱水果和有甜味的蔬菜。“这不是说他没有驯好,”艾薇·麦格斯曾经向珍·斯塔多克解释说,“而是他不诚实。要是我们不给他戴口罩,那他会把食物一扫而空的。”但是今天人们忘记了这个预防措施,结果这熊好好享用了一番萝卜,早上过得非常愉快。现在刚到午后,他就爬到花园的墙边。墙内有一颗栗树,熊很容易就能爬上去,然后沿着树枝爬,就能落到墙外。他站着,看着这棵树。麦格斯太太会这么形容熊此时的心情,“他知道得很清楚,不许爬出花园。”但是巴尔蒂图德先生其实不是这么想的。他不知道何所谓道德;但是导师给他下了某些咒语禁令。只要靠近了墙,他就会生出一种奇妙的尴尬,感情上也颇为混乱;但和这感受交织在一起的,还有种逆反的冲动,要爬到墙外去。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甚至也没智力提出这个问题。这急迫的冲动,若要转变成人所能理解的概念,会更类似于神话,而不是思想。在花园里遇见了蜜蜂,却找不到蜂箱。蜜蜂都飞走了,到墙外去了。当然要追着蜜蜂了。我想,在熊的心中,有种感觉——很难称其为愿景——墙外有无尽的芳草地,无数的蜂箱,蜜蜂都大如麻雀,等在那里,或者漫步、缓行,逍遥地等待着某种东西或某个人,比蜂蜜还要黏稠,还要甜蜜和金黄。

今天,他尤其躁动不安。他想念艾薇·麦格斯。他并不知道有麦格斯这个人,也不能按我们所说的记忆,记住她,但是他感觉到莫名其妙的若有所失。艾薇和导师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是他生活中两个重要因素。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导师的权威。和导师在一起对他来说,就好像人的通灵体验一样,导师从金星带回人类一些残存的、失落的法术,能让动物略通人性。在导师身边时,他的人格若有若无,想着些想不清的念头,干着些没来由的事情,从自己这个蒙昧的世界之外射入的光芒,让他忽而烦恼,忽而狂喜,离开时总是筋疲力尽。但是和艾薇在一起时,他就很自在。就像一个野蛮人,虽然信奉的是高高在上的诸神,但总是更喜爱山精水灵的。正是艾薇,喂养他,把他赶出不许他进入的地方,拍打他,整天和他说话。正是艾薇固执地相信这东西“听得懂她每一句话”。这话,如果按字面理解,那这话是错的;不过在另一方面,倒也并非完全不相干。因为艾薇的话多半不是在讲述思想,而是在抒发感情,而巴尔蒂图德对感情倒是心有戚戚——欢快、温暖,还有肌肤之亲。她和这熊倒是能以自己的方式互相理解。

巴尔蒂图德先生有三次从树边转过身来,可是每一次又转了回去。然后他开始爬树,非常小心也非常安静。他爬到树杈上面,坐了好一会儿。他看到下面是一个长满草的陡坡,直伸到路边。欲望和禁令此刻都非常强烈。他在树杈上坐了快有半个小时。有时他开了小差,还有一次差点睡着。最后他还是爬到了墙外。当他发现此事已经成真,不禁吓得半死,老老实实地坐在草坡底下,路边上。然后他听见一阵噪声。

一辆小货车驶来。开车的人穿着国研院的制服,旁边坐着的人也是一样打扮。

“喂……我说!”旁边坐着的人说,“停车,锡德。那是啥?”

“啥?”司机说。

“你没长眼睛啊?”另一人说。

“哎呦,一只大熊咧,”锡德停下车,“我说——那不会是我们的熊吧,对不?”

“赶紧的,”他朋友说,“那母熊今天上午还在笼子里好好的呢。”

“你觉得,那熊不会撒丫子了吧?那我们可就能大赚一笔……”

“就算她撒丫子了,也没法跑到这儿。熊一小时可跑不了四十英里。问题不是这个。我们要不把这头熊也给逮了吧?”

“可没人吩咐我们啊。”锡德说。

“是没有。这么说我们弄到那只该死的狼了,对不对?”

“那可不是我们的错啊。那老太婆说卖,结果又不卖了,当时你也在场啊,小里恩。我们可尽力了。咱告诉过她那畜生会被养老送终,会被当宠物供养着。我活一辈子还没在一早上说过这么多谎话呢。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