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真正的生命相遇了”(第11/12页)

“艾薇回来了,先生,”她说,“我想你最好去看看她。不是的;她一个人回来的。她没能看到自己丈夫。服刑结束了,可是没有释放他。他被送去伯百利做拯救性处理了。这是新规定。显然都不需要法庭的判决……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她痛苦极了。”

◆〇◆

珍走进花园去思考。她接受了导师所说的,可在她看来,这都是荒谬不经。导师将马克的爱与上帝的爱相比较(显然他认为是有上帝的),这震撼了珍刚萌芽的向神之心,她认为这是无礼和失敬的。“宗教”应该意味着,在宗教王国里,女人挥之不去的担忧会永远消失,这些担忧,就是男人把女人当作物品对待,互相交换,渴求而又任意摆布,她所称的“真实的自我”会高飞而起,翱翔于更自由和更纯净的世界。因为她依然认为“宗教”是从天赋的灵魂中升腾起的一缕云烟,一团香氛,奔向众妙毕集的天堂。可是她猛然之间意识到,导师从来没有谈过宗教;丁波夫妇和卡米拉也没有说过。他们说的是上帝。他们心中并没有一缕性灵之烟飞翔而上的想象:他们心中是一双强大而熟练的手,从天而落,有所造就,有所修补,甚至有所摧毁。要是人其实不过是一个造物呢?也就是说,是由另一个生灵所设计和创造的,要是衡量每个人善恶的标准和一个人自己所认定的真实自我大不相同呢?所有这些人,从单身汉叔叔们,到马克和丁波大妈,他们都觉得她甜美而年轻,这很让她恼火,因为她希望自己看起来既风趣,又是重要人物,可如果他们都是正确的呢?如果她正是那样的人呢?如果马莱蒂在这个问题上支持他们,而不支持她自己呢?一瞬间,她想象出一个荒诞而又苛刻的世界,上帝永远也不会懂得她,永远也不会认真看待她。然而,当她走到醋栗丛的一角,改变却发生了。

她在那里陷入深沉的严肃,其严肃甚至比悲伤有过之而无不及。四下无形也无声。灌木丛下的沃土,小径上的青苔,包着细砖的墙面,看起来毫无变化。可是又已经变化了。她已跨过了边界。她已进入了一个世界,或进入了一个生灵之中,或和这个生灵站在一起。一个充满期待的、耐心的,而又不屈不挠的灵魂和她相会,既无遮挡,也无保护。在密切接触时,她才发现,导师的话完全误导了她。现在威压于她之上的要求,与其他任何要求毫无任何类似之处。这是一切正确要求的源头,并将其兼收并纳。在其之中,你都能理解;在其之外,你则茫然无知。原本天地无极,亘古如此。现在则只有太一。万物又都依于一性;除此之外则无物可存。上穷碧落下黄泉,一直以来珍称为我的小小信念已经失落,未曾鼓翅,就消失于无底深渊,如鸟落于真空之中。我这个名字,指的是一个生灵,珍从来没有怀疑过其存在,这生灵尚未完全存在,却依天命非出现不可。那是一个人(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人),可也是一件造物,人造之物,要取悦外在之神灵,借以取悦普罗众生。正在此刻,创造此物,并非出自造物自己的选择,对于赋予其形体也是一概不知。创造仍在继续,或光辉,或悲伤,或悲欣交集,珍也不知道,这是在塑形的手中,还是在被揉捏的泥土中发生的。

无须多费笔墨。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这些感受已经过去,就足以构成一次体验了。只有在结束时,人们才能发觉。她一生中所经历的这件最大的事,一瞬间,就在她心里扎下了根。她握紧手掌,除了记忆一无所有。握紧手掌时,瞬时间,她心里那些讨厌这种体验的念头都跃了出来,从她内心每一个角落里,或高喊或细语。

“小心啊。快撤退。头脑要清醒。别投降。”她内心在说,然后从另一个角落传来更轻柔的声音,“你有了一次宗教体验。这很有趣。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现在理解十七世纪的诗歌会多么容易啊!”或者从第三个角落传来更甜蜜的声音,“来啊,再来一次。这会让导师高兴的。”

可是她内心的防御已经沦陷了,这些反击毫无效果。

【注释】

[1] 似是指康拉德·哈尔·瓦丁顿(Conrad Hal Waddington ,1905——1975),英国生物学家,主张生物“渐成论”,渐成论认为从受精卵至新生个体的生长及发育是渐变过程,即生物有机体的各种组织和器官是在胚胎发育过程中由原来未分化的物质发展形成的。这个观点和先成论相对立。——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