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们将深空扯落于头顶(第8/13页)

“这有什么,”丁波太太说,“艾薇也曾有自己的家啊,你知道的。对她来说,日子更难熬啊。不管怎么说,我的丈夫还没有进监狱呢。”

“要是梅林·安布罗修斯努斯的那些方案有一半付诸行动,”丁波说,“你丈夫没几天就要进监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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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梅林和导师正在蓝屋里说话。导师已经脱下了长袍和头环,躺在沙发上。德鲁伊巫师则坐在椅子上正对着他,撇开两腿,苍白的大手一动不动地搁在膝头,在当代人看来,简直是一尊典型的国王雕像。他依然穿着长袍,长袍里面,以兰塞姆所知,就没穿什么衣服了,因为屋里热得让他受不了,而且穿裤子也让他不舒服。他浴后大喊要抹油[22],大家便急匆匆去村子里买,结果丹尼斯顿费尽力气给他买到了一瓶美发油。梅林努斯随意地用了一回,于是他的头发和胡子闪闪发光,满屋子都是那甜蜜黏稠的气味。正因为如此,巴尔蒂图德先生才不折不挠地抓门,直到人家让它进去,它一个劲向魔法师身边凑,鼻子抽个不停。它可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人。

“先生,我向您深表感谢。”梅林回答导师刚刚问他的问题,“我确实无法理解您的生活,您的房子也让我困惑。您让我在此沐浴,其舒适连皇帝也要羡慕,却没有人服侍我沐浴更衣;我睡觉的床,比睡眠本身还要柔软舒适,可是我起床时,却要像个庄稼汉一样自己穿衣。我卧室的窗子,是用纯水晶制成的,不管是开着还是关着,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天空,而且屋里也没有一丝风,甚至吹不灭一支没有灯罩的蜡烛,可是我一个人躺在里面,和关在地牢里的犯人一样毫无荣誉可言。您的人吃着干燥无味的肉,用的盘子却像象牙一样洁白,如太阳一样纯圆。房子里无处不温暖,无处不柔软而安静,让人如置身天堂;可是没有幔帐,没有美丽的镶嵌地面[23],没有乐师,没有香料,没有高脚椅,看不到一点黄金,没有猎鹰,也没有猎犬。在我看来,您的生活既不像个富翁,也不像个穷人。既不像个贵人,也不像个隐士。先生,我这样说是因为您问了我。这些都无关紧要。现在除了这头罗格雷斯七熊中的最后一头,没有人能听到我们说话,我们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导师脸上瞥去,突然因为看到了什么而猛地一惊,立刻倾起身子。

“您的伤是否很痛苦?”他问。

兰塞姆摇摇头。“不,不是因为我的伤,是因为我们要谈的东西很紧要。”

那巨人忽地站起来,颇为不安。

“先生,我能抹去您脚踝上所有的伤痛,容易得就像用汤勺一挥而去。”梅林努斯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只要给我七天时间,让我五湖四海,里里外外走访一遭,再会会我的老相识。我和这些地方,和这片森林,有很多话要对彼此说。”

他说这话时,身体前倾,几乎和熊脑袋脸颊相贴,看起来这二位之间正在毛茸茸地交流,呼噜噜地聊天。这个德鲁伊巫师的脸上也有种奇特的动物般的神情:既不淫荡,也不凶猛,而是充满了耐心和无可争辩的野兽的智慧。兰塞姆的表情则满是痛苦。

“你会发现,这个国家已经大不一样了。”兰塞姆硬是挤出一个微笑。

“不,我以为变化不会太大。”这两人之间的差距愈来愈大。梅林不是一个该留在屋内的人。尽管他已经洗过澡,也抹了油,可是周身还是有土壤、石块、潮湿的树叶和草泽之味。

“没有变化。”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难以听清。他的表情说明,他内心的沉默越来越深沉,会让人们觉得,他一直在倾听天籁的低语:鼠鼬沙沙而行,蛙儿响亮地合唱,榛果轻轻落地,枝丫轻折,细流呜咽,草木生长。熊也闭上了眼睛。屋里,一种漂浮的麻醉感越来越浓重。

“通过我,您可以从大地中吸收可消除一切痛苦的良药。”梅林说。

“安静。”导师突然说。他本来陷坐进沙发的软垫里,微微垂首至胸前。现在他突然坐得笔直。魔法师吃了一惊,也同样坐直了身子。屋里的气氛顿时清明了。甚至熊也睁开了眼睛。

“不,”导师说,“以上帝的荣光起誓,你以为你破土而出,就是为了给我的脚踝上药吗?我们的药和你的大地魔法一样能够麻痹痛觉,甚至效果更好,可是我一定得带伤直至最后。我不会再听你说这种话了。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