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15页)

迪杰斯特拉坐进伊斯特拉德对面的椅子。国王围着貂皮围脖,披着深红色斗篷,戴着与外套相衬的天鹅绒帽子。他就像每个蒂森家族的男人一样,个子高挑,体格强壮,而且帅得离谱。他始终显得健康又壮实,像个刚刚从海上归来的水手,光是看着他,你就能闻到冰冷的海水与腥咸的海风的味道。同样跟所有的蒂森家族成员一样,这位国王的确切年龄很难猜。看着他的头发、皮肤和双手——这些部位很容易暴露年龄——你会觉得伊斯特拉德应该在四十五岁上下。但迪杰斯特拉知道,国王已经五十六岁了。

“泽丽卡,”国王朝妻子凑近些,“看看他。如果事先不知道,你会相信他是个密探吗?”

泽丽卡矮小而丰满,外表朴素到令人同情。看那身穿着打扮,她明显与时尚绝缘。她穿着肥大的灰色衣物,把头发藏在软帽里,而那软帽估计是她祖母传下来的。她没戴首饰,也没有化妆。

“《圣书》里说过,”她用柔和悦耳的声音说道,“评断邻舍应当谨慎,因为我们也会被对方评断。以貌待人尤不可取。”

伊斯特拉德·蒂森朝妻子投去温柔的目光。他深爱着她,这绝非秘密。在长达二十九年的婚姻里,他的爱火始终没有减退,至今仍在熊熊燃烧。据说伊斯特拉德从未背叛过泽丽卡。对于这种难以置信的传闻,迪杰斯特拉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他确曾三度安排女性密探去讨国王的欢心,以便收集情报,结果都无功而返。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国王说,“所以我就把私下谈话的原因直接告诉你吧。原因有好几个。首先,我知道你不会回避贿赂手段。说实话,我相信我手下的官员,但何必让他们面对巨大的诱惑和考验呢?你打算拿多少钱贿赂我的外交大臣?”

“一千诺维格瑞克朗。”密探眼都不眨地说,“如果讨价还价,我可以给到一千五。”

“所以我喜欢你。”片刻的沉默过后,伊斯特拉德说,“你就是个该死的杂种,让我想起了我的年轻时代。我看着你,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迪杰斯特拉欠了欠身以示感谢。他只比国王年轻八岁。他敢肯定,伊斯特拉德清楚这一点。

“你是个该死的杂种,”国王皱着眉头重复道,“但又是个正派而诚实的杂种。在这扭曲的时代,这种品质相当罕见。”

迪杰斯特拉又欠了欠身。

“你瞧,”伊斯特拉德续道,“每个国家都能找到追求理想的狂热分子。他们醉心于自己理想中的社会秩序,什么事都干得出,包括令人发指的罪行。按他们的说法,只要目的正当,手段和行为都不重要。他们认为自己不是在杀人,而是在维护秩序;他们不是在拷打或勒索,而是在保护国家权益,为秩序而斗争。如果某个个体妨碍了他们的教条,或是他们确立的规范,那个个体的生命就变得无足轻重。但他们始终没意识到,自己服务的社会正是由个体组成的。他们的眼界还真是‘开阔’啊……拥有如此的眼界,无视他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是尼哥底母·德·布特的话。”迪杰斯特拉说道。

“很接近,但还差了一点。”柯维尔国王露出石膏般雪白的牙齿,“是科沃的维索戈塔。作为哲学家和道德学家,他的名气略显逊色,但同样非常优秀。我推荐你读读他的著作。你的国家应该还留有几本他的书,肯定没全烧光。不过还是说重点吧。你,迪杰斯特拉,也会不择手段,会耍阴谋诡计,会贿赂、勒索和拷打。宣判别人死刑,或者下令暗杀时,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没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忠心侍奉的王国,但这没法替你开脱,也没法赢得我的同情。完全不能。你很清楚。”

密探头子点点头,表示他是很清楚。

“可是你,”伊斯特拉德说,“如我所说,是个有操守的杂种,所以我欣赏并尊敬你,这也是我私下接见你的原因。因为你,迪杰斯特拉,有过无数次成为百万富翁的机会,但你这辈子没做过任何中饱私囊的事,也没在国库里偷过一个便士,连半个法新都没有。你瞧,泽丽卡!他是真的脸红了,还是我眼花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