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五章 若寒。情感法则(第7/10页)

“我没有事。”若寒努力挤出微笑。

“我想……我该走了。”

“别急着走,亲爱。”若寒连忙拽住呓树的手,“这不怪你。”她意识到眼下正是难得的独处良机。

“可是……可是我咬伤你了。”呓树仍然垂着眼睛,“好几次我几乎忍住,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我知道,这不怪你。”若寒捧起呓树的面庞,恍然发现男子的牙床与嘴唇已鲜血淋漓,怕是已经疼得合不拢嘴。

“我很疼,很疼很疼。”男子勉强弯曲嘴角。

“亲爱,请再忍耐片刻,为我,为我们。”若寒用力握了握呓树的手。

“可是……”呓树面有难色。

“就几分钟,好吗?我有一整个故事要讲给你听。”

“那好吧。”那个男子捂着嘴,“你说,我听。”

月光。茶盏。白烛。这三样陈列在地,但又不仅限于此。折断的铅笔,身首异处的橡皮,肚破肠流的笔记本,以及,落叶般四处凋零的衣裙,干涸虬曲的植株枝条,棉絮飞扬的沙发靠垫。图纸室一片狼藉。

最后一抹裹胸布条飘然触地。然后,茶盏被捧起,白烛被点亮,少女的轮廓被映在白墙之上。

这本应当是一个获得喝彩的时刻,然而却无人得以窥看到这具完美精致的裸体。唯一的见证者是那只困在玻璃杯里的爬虫,只是它全然无视身边完美精致的裸体,而是望着近在咫尺的金桔盆栽心急如焚。

入夜之后,若寒脱下所有衣服,仔细打量这具身体的每个角落,清除一切属于NAVA的痕迹。她不知NAVA何时会再回来,在此之前,她必须把那只黑眼睛的爪牙一一扼杀。她撕下蜷缩在腋下的枝条,挖出躲在耳蜗里的雌蕊,扯去脚趾缝隙里的根毛。最后她三两步赶上仓皇逃窜的小爬虫,略一迟疑,抓起书桌上的玻璃杯俯身把它扣住。

她并不是擅长报复的灵魂。纵然白天的经历令她愤怒、失望、懊恨。

令她如梗在咽的并非NAVA的阴谋,而是呓树听完倾诉的反应。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之后,若寒好不容易夺下身体的控制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呵。于是若寒叫住了呓树,把自己坠入冷地之后所经历的一切,以及她所知道的一切秘密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呓树。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她讲了很久,包括她与Naya的友谊,包括她与呓树的四次前世邂逅,包括她与NAVA合体的缘来。她以为说得越多,就越能打动这前世的知己,就越有可能唤醒他失落的回忆。呓树始终捂着嘴,不时点点头。除此以外,若寒看不见他的真实表情,没有愤慨,没有激动,没有感叹,也没有悲伤,甚至连一个无言的拥抱都没有。若寒越说越冷,越说越轻,最后故事到他们在关铁工厂的初遇戛然而止。

呓树朝她微笑告别,然后走了出去。她觉得他的反应冷淡,他的礼貌更令她浑身冰凉。

然后她开始砸东西,砸了墨水瓶,拗断了铅笔,撕了笔记本,几乎所有她有气力举起来的东西。发泄完之后,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忽然悟到自己的幼稚,于是开始自责。是的,她竟然忘记冷地之众所背负的诅咒:人在这座世界无数次死去、复活,记忆也一再沦丧。呓树也不例外。虽然他的本性仍是她所爱的宽厚与保护,但毕竟他已经在这座世界死去千百次,记忆亦断层千百次。而自己自从踏上这片土地之后,她的记忆却从未断层,情感蓄势已久,所以才会一触即发。噢,她信誓旦旦声称自己是前世的知己,竟却无视他的伤痛与流血。噢,自己将七十年期守的份量突然压在这年轻的男子肩膀,无疑是可笑的、轻率的、愚蠢的。若寒深深自责自己的冲动,同时命令自己要给呓树时间与耐心,以及合适的时机。有时候爱人之间也需要虚情假意,只因那个人不是你自身,他有时候需要你故作姿态以得到慰籍。若寒忽然想起NAVA曾提及的面具,不由发出感慨。

午夜将临,那只黑眼睛仍未出现。若寒毫无倦意,只得怀着愧疚感收拾地板。在倾斜的书桌底下,她找出一具幸存无损的沙漏,着实感到意外。若寒把它放在手心里把玩,盯着流沙看了很久,看沙池由空变满,由满变空,周而复始。若寒忽然体会到这里传达出某种意味,难以言表,却与这具身体息息相关。于是若寒开始琢磨白天赢得身体的真正原因。她赢过 NAVA两次,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在 NAVA下令焚烧众人的门户之后,她陷入争吵情绪爆发;而这次则是缘于被NAVA数落后的极度悲伤;前者出于情感爆发的极端愤恨,后者则出于内心低谷的绝望与无助。然而两次她都赢得了身体,可谓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