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四章 呓树。长艇(第4/12页)

我向NAVA质疑过这些任务的意义,她的回答是,那些忠于职守的信众,她无须启唇,他们也能领悟她的心意;而那些心存迷茫的非信众,往往壁画与经文无法改变他们的,一个征兆,一次暗示却可以做到,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种信号,一个细节,而我所做的,便是将这些转折点带给他们。她还颇为煞有其事地告诉我,我们所行之事不一定需要通常所谓的意义,世界背后的潜行规律何其复杂,绝非科学公式那般显眼易见,可只有它们才有资格被称之为真理。

对于信奉眼见为实的我而言,我宁愿相信这只是NAVA天真的恶作剧,虽然我从未试图揭穿她。

我得到许多次赞美,以及一个吻。

那些赞美都发生在我出发前往夜市之前,NAVA总以一贯的甜言媚语让我对她的任务无可拒绝;至于那个吻,则发生得极为突然:一个平凡无奇的清晨,当我例常地从挎包里掏出图纸送到NAVA手里时,女孩踮起脚吻了我。

仿佛蜷缩在沙漠中央的泉眼忽然喷涌眼泪。

我松开手,图纸洒落一地。透过女孩的发梢,我清晰地记得洒落在地的图纸标题为:第903号:外燃机。虽然那会儿我已不再研习图纸,一来忙于NAVA交办的夜间任务无暇学习,一来则由于原型机的图纸已复杂到难以读懂的地步,然而凭借职业敏感度,我知晓那一定是部非凡的机械成就。

“还剩一小半,我就可以回家了。”NAVA吻过我后哭着说。

伐木工们盘腿坐在果农的光秃树桩上休憩,举杯庆祝;裁缝欢喜地售卖用女儿婚纱制成的纱裙,顾客盈门;邻居们拆下屋主的卵石与墙砖垒在各自花园,热火朝天。亲爱,一旦你重获自由,我又该如何是好?我会成为教会里格格不入的异教徒,还是留在关铁作为工人中的异类分子?亲爱,如若我们不幸被分开,今后是否还有机会能再相见,或者,我只能与你埋在心底的笑声相伴余生?只消一瞬间,内心即被各种疑问与委屈塞满,并且我很快为自己给出了答案:她一定不会选择我。只因这个吻出于她的真情流露,但那却缘于渴求自由的热切憧憬;只因献给我的吻却不是因为我本身,这已是足够清晰的表达。

NAVA的热泪滴淌在前胸,我却试图令自己表现出顽石无情。大洋表层的波涛被寒流冰封冻结;切开的熔岩蛋糕被浇上热蜡封存;演奏手风琴的异域少女被木棍击昏;男子无动于衷地推开怀里哭泣的女孩,俯身拾起图纸,然后默默离去。

自那个吻之后,我开始想念女孩的另一半灵魂。我还记得初遇那天她抛洒碎图纸的短暂忘情,那罕见的安宁的空灵眼神使我难以忘却,好似一只被猎兽追逐已久的白羊,精疲力竭且满身泥泞,只在停歇的片刻朝我投过至清至灵的惊鸿一瞥。虽然若寒的每次出现几乎都伴随着刻薄的讥讽、纠结的暧昧以及略带神经质的局促不安,但她那种郁郁寡欢时而爆发的情绪现状却像极了深受真相折磨的人,这点与我处境相像。她貌似冷漠,说话一针见血,可历数沉浸在喜筵中的人群,唯有她关注到我的苦楚,及时施与怜悯,大声要求他人将我从死的沼地中拉回。她绝非第一个献上赞美之人,却必为第一个送来关爱之人。想来她对我们的情缘闪烁其辞,或许只因她不习惯于撒谎,只因她所说的每句皆为誓言,只因她犹豫的障碍只为在更好的时机呈现更好的自己。

我打听过若寒的下落,NAVA却转着眼睛告诉我,我所要找的灵魂已经沉睡。

那么为我唤醒她,我想见她,我有话说。

她就在这具身体里。NAVA按着微隆的胸部朝我魅惑微笑,既然你如此渴求见她,何不到这里来找找?

当时我并不知道,一个人消失,仅仅可能缘于她不愿意见你。但我没有更多的心思为此焦虑发愁,只因除了得到NAVA不时的赞美、自由外出的喜悦,我还得到不少羡慕、嫉妒、仇恨的眼神以及满怀恶意、无中生有的诋毁,原本的工作伙伴现在却无不觊觎我的自由。我经常被跟踪、被尾随,更惶论每次出厂区时颇为令我感到羞辱的脱衣检查了,虽然他们从未在我身上找到一片图纸。有一次,我在牵引马车的机械马腹中找到一名头晕眼花的科学人童工;还有一次,我发现脚底被标记上了可在夜光中显现脚印的荧光颜料;直到后来,我发现舍友们乘我外出在我的卧室墙壁钻洞,覆之以烟草熏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