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一章 呓树。关铁工厂(第7/15页)
我往后退了半步,眼睛落在女孩赤裸双足,不忍与她直视。
“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女孩突然开口发问,问得莫名,望着我诧异的眼神,她又补充道,“那些飘零的图纸碎片,就好像弥天纷飞的雪片,很美。”
“雪片?”我反问道。
“是的。雪,是这座城市所不存在的一种天象。记忆里的雪片,纯白而圣洁,你恐怕难以想象。”女孩叹息道,“只可惜我现在与之为伍的,尽是这些枯燥乏味的图纸,毫无美感何其无趣!”
“工作就是工作。”我耸耸肩,“付诸有限的劳动以及自由,换取达成欲望所需的物质回报,这便是工作,无奈而必需。”
“可对我而言,代价全是全部的自由。”女孩垂下眼睛望着赤裸的脚丫,“只因一个约定,我被嫁给了科学人的一项工程,除非等到工程完工的那天,我一步也无法离开这儿呢。”
她苦恼的模样令我顿生无限怜爱,我忽然有冲动开口说,如果她厌烦这些图纸,不妨告诉我,我会点把火将这里付之一炬。可话到嘴边我又忍住了,车间老师傅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图纸可是工厂的圣物,我怎可滥加亵渎呢。更何况这座关铁工厂,是我唯一能容纳我支撑我的归属,除了打磨与装配,我哪里都去不了!可另一方面,不正是这个毫无人性的约定、这些毫无感情的纸张,折磨着这位可人儿吗?不正是这座原本熟知的关铁工厂,时时压抑着、伤害着眼前的女孩吗?噢,她跟我不同,她不该属于这儿!一时间,自相矛盾的两种念头在我脑海里拔剑相向,我咬紧嘴唇,胸中固有移山的勇气,却又被自己泼水浇凉。
“这些数字与逻辑乍看似乎并无伤害,可一旦我踩起幻想的舞步,它们便如羁绊的铁链,无时不束缚着我。”女孩全然无视我的窘态,似乎将我当做挚友般继续诉说,“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到有嘈杂有烛火的家里。”说着她微微闭上眼,扬起左右手似舞动翅膀般,慢慢在原地旋转了一周。
我的忌惮与陈观就在她的柔婉舞姿下瞬间瓦解,洪水冲破堤坝,双手扯断细绳,重锤敲入钢钉,图纸无非设计细节的白纸而已,何足挂齿!我咬了咬牙,将自己数十日来的暗慕之情全盘托出,同时向她许诺,但凡她所希望,我皆愿意为她效劳,即便她希望烧毁图纸室,我也愿意照办。
“呵,年轻的先生,你真有幽默感呢。”女孩淡淡微笑,半讥讽半体贴地说,“可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然而我感激你的勇气。”她的笑容底下有难以掩饰的空灵,透现一种与世无争的绝望。是谁胆敢胁迫她?我不由得心生怜惜。
“你不属于这儿。自从在这里见到,我感觉你就像困于塔尖的囚徒。”我忿忿说。
“呵,”女孩笑了,“你真是可爱的先生。告诉我,你叫做什么?”
“一零三二号。”我指了指工牌。
女孩噗嗤笑了,“我指你的名字,每个人都有名字。”她强调了语气,似乎每个人都拥有名字是件最为普通之事,呵,多么清新脱俗的见解。
“我叫呓树。”我恭敬地自我介绍道。
“你叫呓树。”女孩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抬起眼注视着我。
这时我才注意到女孩的双瞳,不知何时起竟已变幻为清澈的碧绿,宛如两片安谧的湖水,“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我喃喃叹道。
女孩并未理会我的惊诧,只是淡然继续说:“你可以叫我若寒,寒冷的寒。”
“若寒。”我轻声在双唇间说出她的名,“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冒险,把这座图纸塔点火烧毁,或者,干脆带着你逃离这座工厂。”
若寒垂下绿眼睛,摇摇头,一声喟叹。
“你的叹息令我更加憎恶这座监牢,如果可以付之一炬该是多么痛快!”
“放火烧塔固然痛快,只是我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并不是看得见的可以摧毁的铁链或者墙壁,而是那个人与他们的一个约定。她去哪儿,我也必须跟去哪儿。”若寒压低了声音,“那个人的决心又岂是付之一炬便可摧毁的。”
“那个人是谁?”我觉察出女孩话语之间的无奈与绝望,“科学人的首领?或者,这座工厂的幕后控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