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四十九章 若寒。羊脂宫(第8/11页)
“天真的承诺固然唯美,可对于存活数千年的古老心灵,并不合适。若你通晓冷地历史,你会发现未来无比多变的可怖。波涛之谷,无迹可循。背叛行为是如此寻常,固守承诺很快会招致毁灭。没有恒久不变的政策,没有恒久不破的诺言。”
“我以为你已经弥足强大,我以为你从不惧怕被消灭。”若寒讥讽道。
“我的力量亦是逐日积聚的,吾爱。维系力量的唯一方法便是不断扩充、壮大力量本身,不择手段地。这与所谓的承诺、誓言等美善准则毫无关联,你必须负心去打破它们,为了力量本身的延续与生长。也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作为根基,我才可去施行诸多美妙之事,维系、保护更多的俊美人儿,不是吗?”NAVA负气地踢开脚边的碎石。
“可难道力量与美不是相辅相承的么?信守承诺,赢得信任,获得友谊,增加盟友。难道并非如此么?”
“呵,如此的简单逻辑仅存于理想之乡。现实要远较之复杂而残酷。许多时候人所面对的力量与美,只能择其一,无法兼得。”
“所以即便合为一体,你仍习于对我施加欺骗。”
“没有什么是可以全身心付诸信任的。你很快会发现,谎言是我的魅力之一。优美的谎言远比粗陋的实话来得美妙。”女孩抬起头,不远处的黑暗已初现来自于羊脂宫内部的莹莹灯光。
“可一旦谎言被揭晓,便如伤疤般丑陋不堪。”若寒咄咄不休。
“呵,那是因为人们尚不懂得欣赏谎言的精妙逻辑。你可知晓,同样是打开通道,我为何选择开凿地下,而非筑塔地上?”NAVA反问道。
“地表将作为谎言的外衣,更为有效地为你地邪恶事业制作伪装。我可猜对了?”
“呵,你很聪明。要知道,即便凡人的记忆自出生就不断凋零,然而,深藏于灵魂内核的痛楚印象是无可拭去的。在城市之央筑起土坡,策动万千之众为吾主再一次征战云间?不。覆盖在鲸鱼头部的浮土将很快被抖落,受惊的鱼群一旦被勾起内核深处的战栗与耻辱,便会再度潜入海底。你知道吗?城市是人的城,而将众人从冷地四处汇拢至此,其实并不容易;一旦人心崩溃,便是城崩的末日,倘若再度眼见这些宝贵的资源散落到世界各处,我又该多么心痛。”
“我竟从你的自白中听出了由衷的自豪。”若寒反唇相讥。
“当然自豪,亲爱。是我构筑了城市,是我神化了吾父,是我创立了教会。如果铸造这一切的手段中不包括谎言与包装,那么这些何以为继?”
女孩说完,奋力几步小跑攀上台阶,伸手用力推开宫殿大门。耀目的纯白顿时占据双眼。
她们回到羊脂宫。
若寒几乎第一时间意识到,就在她们外出的时刻,宫殿之内正发生些许变化:一座巨大的铁质十字花标志已被镶嵌入圆弧墙体;鲜花花瓣被倾洒在地,形成一条直通密室的走廊;安置管弦乐手的七只精致笼子已刷上白漆,被悬吊于后殿半空;仆人们蹑手蹑足地攀爬、小心翼翼地擦拭果核密室的黑亮顶壳;宠臣们互相争吵并追打,努力撕扯对方的假发;黑衣行刑人推着满载火刑具的小车走入暗门;幼年六足虫在人们膝盖之下敏捷穿梭、相互追逐。
即便仅仅离去不久,新鲜、摇荡的活力与墨守成规的秩序随即在这座宫殿里发生碰撞,犹如一尊沉默的雕塑复活了一半身躯。对此,NAVA露出满意的笑容,想必这正是她所喜爱的氛围风格。女孩伸出手,从半跪在宫门的哑巴仆人手里接过了铁质皇冠,轻轻戴在头上。
须臾之间,一切骤然改变:主教与弄臣们揉着惺忪的眼睛披上白袍、整理假发,一些人捧起厚重的书本装模作样;管弦乐手们从倾倒的古钢琴琴箱后狼狈跑出,顺着绳子努力令自己肥胖的身躯爬上白笼子;仆人们悄悄收起清洁用具,纷纷顺着密室圆顶滑下;六足虫们争先恐后地跟随行刑人钻入暗门,那些赶不上的小家伙则纷纷翻转躯壳,假装死亡;秃顶的年迈主教奋力从身旁的中年主教手里抢下火山锥假发,后者则乘机从他的腰际夺下三角铁,敲击着大喊:“上朝!上朝啦!”
那些高级僧侣与官员们似乎为了弥补NAVA外出时的不作为,很快朝女孩聚拢,他们又几乎同时开口,他们汇报旱禾的收成;他们为区区一座植物工厂的改造工程邀功;他们谴责底层执事的不作为;僧侣指责官员干涉教会事务;官员则指责僧侣干涉政事……人声的风暴再次将女孩淹没,起初若寒仍试图打起精神努力倾听,然而失去新鲜感很快令她感觉疲惫。灰心丧气之余,若寒主动将双耳让出给NAVA,徒由眼睛观察那些滑稽假发与古板妆容以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