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章 呓树。美与痛(第4/5页)
“那么我同意你的观点。”
女孩笑了,“你似乎十分容易被我说服。”
“你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特质,对问题的见解往往能够超越那些长时间积淀的思考,比经验更加准确。”
“因我习惯三思而后行,一旦决定便动作决绝。”
“我羡慕你。”我苦笑着说,“时常,我困惑于自身存在的意义。在日复一日的时间冲刷中消蚀自己的记忆。我知道,罪魁便是他们:众。他们压迫他们怜悯他们冷落他们奉承他们为我背叛他们背叛我。同化。直至无法再区分他我。”
“现实便是如此一个魔窟。”我继续说,边说边拉开衬衣袖口,给女孩看小臂上十字花的烙印。
“原来你是一名教徒。”
“被迫的。”然后我将那夜在Vissis中科学人与教徒械斗的遭遇告诉女子,我是被迫入教的。
“那么你信教么?”
“这并非关键。宗教也罢,科学也罢,皆以一种方式解释现实规则罢了。我的信仰,是美。”我叹口气,“同时,人是美的载体,我不会否认这具肉体与意识本身的力量属性。”
起身,抽出想象中的古剑,剑身寒气凌人。我低声说,“勇气在灵魂深处沉睡,然而,他是不灭的。持剑的石像长眠地下,青蔓缠绕。”
“沉睡,是长眠不醒的开端。呓树,你害怕痛苦甚于麻木么?”
“或许是。如果坚持特立独行,或许我将比现在更加一无所有,比现在更加狼狈不堪。”
“如果这一切皆为谎言,如果这无法割舍却羁绊重重的现实是一场骗局……”
“不。”我打断了女孩,我仍然记得那一个清晨,那个昼夜交替的时刻,日光潮水般涌过头顶的天空,人群出现在街道,汇于一个个地铁入口。日复一日的现实感,无可置疑。“我挚爱梦境,可不会将梦境与现实混淆;我可以不屑于现实,却不会否认他。”
“纵然付出生命的一半作为代价,你也甘愿?”
“是。”
于是女孩陷入沉默,良久。她缓缓说,“我想,我失去了制造梦境的能力。”
“我说了,你拥有卓越的想象力,跟我去公司,你将得到器重。”
女孩叹气,“不。我绝不会沦为制度化的奴隶。”
“你对现实的蔑视令我钦佩。然而不予现实丝毫妥协的后果,便是饥饿,寒冷,与死亡。”
“我不害怕死亡,死亡并非一个终结。我只担心下一次寻觅,会变得绵绵无期。”女孩垂下眼睛。“呓树。你仍是不信任我。”
这名坐在面前的女孩,便是如此永不妥协的。我不禁语塞。而我仍妥协于昼与夜的协议,躯壳和灵魂的契约,长时间地畏惧疼痛,并且用忍耐进行自我麻木。
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矛盾,女孩伸出了手,手腕纤细而白皙,她的微笑甜美而温暖,宛若初次相遇。“甜美么?来,咬一口。”
我目瞪口呆。
四
若寒的境地每况愈下。失去了新的梦境,她开始重复故事。顾客一批批地失去。她开始挨饿。
我邀请女子来我的寓所,她带来一株复树。那是一种散发微弱荧光的菌体,被埋殖在小花盆里。黑暗里萌发淡淡微光,远不及烛火的亮度。这种亮光不似来自火焰的光明属性,而更类似于夜的眼泪,来自黑暗,荧荧无痕。
我将复树摆在房间的一角。然后邀请女子观看我的收藏:翅膀标本,帆船图纸,以及,古铠甲。她静静看着,什么都没说。我得意地笑了笑,拿出食物,她捧起面包和浓汤在我面前狼吞虎咽。
“我时常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一旦陷入繁杂的事务,一旦停止思考,身体便止于衰老。这令我绝望万分。”
“呓树。什么使得你继续活下去。”
“难以表述。或许是避免同化的决心。正如你所知,我只在夜晚思考,去感受哪怕丝毫的美。”我没有告诉她,为了完成指标,有限的精力已使我夜晚鲜有时间独立思考。
“美?现在,这已是一个只有你才会与我讨论的话题。我们因为这个字而万分孤独。”
“是的。美。”
“可是你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纵然你可以对白昼的所作所为不屑一顾,然而白天,你沦为他们中的一员。”
“是。”我憎恨众人,正如我憎恨一半的自我。而失去这一半,我将不再完整,亦不再存在。“我想,我是美的一具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