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起程之书(第7/28页)
他父亲把大把时间花在为王国发愁上,时不时还会宣布自己是只海鸥,不过这大概只是由于国王陛下记性本来就不大好的缘故。有时,特皮克也不免寻思自己是怎么被怀上的——他父母很少处在同一个参照系,要遇上他俩心境相同的时候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然而事情的确发生了,而他也就不得不努力求生存,不断在错误中学习,努力抚养自己长大。他有过一连串的私人教师,通常对他的成长稍有妨碍,间或也会增添些趣味。最好的当属他父亲找来的那些,尤其是那些他父亲心不在焉、魂飞天外时指定的。比方说有一回,一个偷猎朱鹭的老头子寻找射失的箭,误闯进皇家花园,最后成了特皮克的教师。那个冬天简直妙不可言。
他成天与士兵玩着疯狂的追逐游戏,还在墓场死气沉沉的街道上闲溜达。最棒的是学用踢弓——那东西复杂得可怕,而且对使用者自己也大有危险,但却能把满沼泽无辜的水禽变成漂在水面的鹅肝酱。
那段时间图书馆任他支配,上锁的书架也不例外——为了确保天气恶劣时也能有所斩获,老头除偷猎之外,还有几项额外的技能——于是特皮克可以免受打扰,一连看上好几个钟头的书。他尤其喜欢由“一位绅士”从喀哈里语翻译过来的《宫闱宝典》,并且那还是“附带专为行家准备的手绘彩色插画的严格限量版”。这本书晦涩难解,但依然极富教益。后来有一次,祭司们为他找来一个举止怪异的年轻教师,对方试图向他介绍某些深受瑟尤多波利斯人青睐的运动技巧,特皮克对照书里的图片沉吟片刻,最后拿起帽架把那人打翻在地。
特皮克没受过教育,是教育像头皮屑一样粘上了他。
在这片他不曾接触过的世界中,空中落下了雨点。这又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当然他也听说过水会变成小点从空中落下,他只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多。蒂杰里贝比从不下雨。
在刺客学校,老师穿行在男孩中间,邋遢的样子活像潮乎乎的黑乌鸦。不过,特皮克却把目光投向了学校入口处的石柱,那附近有群无所事事的学生,年纪比特皮克他们稍大些。他们也穿黑衣——各种不同的黑色。
这是他头一次认识三次色,这些颜色是黑色反面的极致,如果你用一块八面棱镜将黑色分解,得到的就是这些颜色。除非在魔法环境里,否则它们几乎无法描述。但假使有谁非要尝试的话,他们大概会让那人先嗑点儿药,再仔细观察八哥的翅膀。
高年级生挑剔地检阅着新来的孩子。
特皮克睁大了眼睛。除了颜色特别外,对方衣裳的剪裁也是最流行的款式。在那时,这就意味着宽大的帽子和厚厚的垫肩,同时腰身收紧、鞋尖上翘,总之,就是力争使那些赶时髦的家伙看上去像衣着十分光鲜的蜗牛。
特皮克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变成他们那样。
接着他又暗暗补充一句:不过衣着品位多半会更好些。
他想起了维迩忒舅舅和他那些充满神秘意味的短暂拜访。有一次,他坐在能够俯瞰蒂杰河的台阶上对特皮克说:“绸缎和皮革都不行,珠宝首饰也通通要不得。你身上不能有任何发光发亮叮咚作响的东西。粗制的真丝或者天鹅绒永远都是最好的选择。关键不在于你埋葬了多少人,而在于有多少人没能埋葬你。”
之前他一直以很不明智的速度快步前进,不过现在这速度却发挥了作用。他在空荡荡的小巷上方划出一道弧线,奋力扭转身体,拼命伸长胳膊,他感到自己的指尖似乎碰到了对面墙上的窗台。这一点点支撑已经够用了。他猛地转过身,狠狠撞上斑驳的墙面,也撞飞了胸口里剩下的最后一口气。在这之后,他便开始沿着光秃秃的墙面一路下滑。
“小子!”
特皮克抬起头,发现一位高阶刺客正站在自己身旁,袍子外头挂了条紫色的教学绶带。除了维迩忒,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刺客。这人挺和气,你完全能想象他制作香肠的模样。
特皮克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