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起程之书(第27/28页)
他抬起眼睛,瞅一眼角落里那些装满稻草的口袋。不必人说他也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小船并非滑行于河面之上,而是将自己与河水融为一体。它踩在十二支木浆的尖端起舞,像浮油一般扩散,像小鸟一样滑翔。它的表面是黯淡无光的黑色,体态宛如鲨鱼。
船上并没有控制节奏的鼓手,小船不愿增加多余的重量。再说鼓手还得带上全套装备呢,连鼓面也是种负担。
特皮克置身于两排沉默的桨手中间,坐在船腹中浅浅的货舱里。至于舱里究竟有些什么货,最好还是不要妄加揣度。看这船的设计,人家显然是用它避开旁人的耳目,以极快的速度运送极少的物品。他怀疑就连走私贩公会也不知道它的存在。看来商业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他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三角洲,容易得叫人生疑——这个轻捷的影子,也不知它溜过来多少回了?之前的神秘货物在船舱里留下了充满异国风味的气息,但特皮克仍然透过它们嗅到了家的味道:鳄鱼的粪便,芦苇的花粉,睡莲的花香,由于缺少下水道系统而产生的气味,还有狮子的体味和河马的腥臭。
领头的桨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上前来。那人扶他一把,帮他走下几英尺深的水里。不等他蹚到岸上,小船已经掉头离开,成为下游一点幽灵般的鬼影。
因为生性好奇,特皮克开始琢磨它白天会在什么地方藏身——这船一看就给人一种只在夜幕掩护下活动的感觉。最后特皮克得出结论,它多半是躲在三角洲高高的芦苇荡里。
又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国王了,特皮克还暗暗提醒自己,从现在起,要派人定期在芦苇荡巡逻。国王理应知道各种事情。
他停在没过脚踝的河水中待了一待。他确实曾经无所不知,就在不久之前。
那时,阿瑟一直喋喋不休地嘀咕着什么海鸥、河水和发芽的面包,这当然说明他的确喝多了。特皮克自己只记得醒来时那种可怕的失落感,他的记忆之门无法关闭,眼睁睁看着新获得的宝藏一点点流逝。就好像梦中的领悟,一旦醒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原本无所不知,然而一旦开始回想自己都知道些什么,大脑就仿佛变成了漏水的木桶,只能任一切白白流走。
不过它还是留给他一种全新的感受。之前的他受环境左右,只能在生活中蹒跚而行,如今却是在闪亮的轨道上高歌猛进。也许他的确没有成为刺客的本钱,但他知道自己能当个好国王。
他的双脚找到了坚实的地面。下船的地方位于王宫下游不远处。在月色的衬托下,河对岸金字塔的溢光让天空中充满了熟悉的蓝色。
祖先的居所大小各异,不过形状当然个个相同。在距离城市较近的地方它们挤得特别紧,就好像死人也喜欢有人做伴似的。
就连最古老的金字塔也完好无损,从来没人借它们的石头去盖房、修路,也没人打开墓门,进去看看死人有没有什么已经用不上的金银财宝。这让特皮克隐隐有些自豪。不但如此,人们还会每天把食物留在小小的前厅里,从不间断。死人的供奉室占据了王宫很大一块地方。
有时食物会消失,有时则原封不动。不过祭司们说得很明白,无论食物有没有被带走,死人都已经把它吃掉了。据大家推测,他们对伙食应该还箅满意,反正他们从没抱怨过,也没有回来要求添饭。
要照顾好死人,祭司们是这么说的,这样一来死人也会照顾你们。毕竟从数量上看,他们更占优势。
特皮克拨开芦苇。他理理衣服,拍拍袖子上的泥污,然后朝王宫走去。
在金字塔溢光的照耀下,库夫特的巨大雕像显得分外幽暗。七千年前,库夫特带领自己的人民离开了——特皮克不大记得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总之他们不高兴待在那儿,而且理由非常充分,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历史——然后他在沙漠中祈祷,当地的神明就将老王国展现在他面前。于是他走进老王国,耶,把它据为己有。从那以后,此地永远都是库夫特子孙的居所。反正大致就是这样。故事里多半还有更多的“耶”,再加上几个“千真万确”,另外也少不了奶和蜜,但无论如何,在金字塔的溢光下,那庄严的面孔、伸长的手臂和足以敲碎岩石的下巴显得无比醒目,它们向特皮克诉说着一个他早已知道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