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第20/30页)

格兰妮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大鸟顺着长满青草的山坡盘旋,掠过山腰往下飞去。它发出胜利的高呼,声音嘶哑。老鹰越飞越远,最后成了个不断消失的小黑点,只有另一声啼叫的回音仍在附近回荡。

格兰妮低头看看艾斯卡静止的身体。这孩子倒是不重,可离家那么远,天也快黑了。

“该死。”她并没有特别强调这两个字,只是站起身,拍拍衣服,“哼”的一声憋足劲儿,把了无生气的艾斯卡扛到肩上。

群山之上,日落时分晶莹的空气中,老鹰艾斯卡越飞越高,痛饮飞翔的琼浆。

格兰妮在回家途中遇上了头饥饿的熊。巫女的后背一路上痛得要命,实在没心情看狗熊冲自己咆哮。她低声嘟囔了几个字,狗熊目瞪口呆,不过留给它惊讶的时间不长,因为它径直朝一棵大树撞了过去,好几个钟头之后才悠悠苏醒。

回到家,格兰妮把艾斯卡放在床上,然后升起火。她把山羊带回圈里,挤了奶,干完了晚上该做的家务活。

她检查了所有的窗户,把它们都打开;等天色暗下来,她点起一盏灯,放在窗台上。

格兰妮·维若蜡一晚只睡几个钟头,半夜还会醒过来一次,这是习惯。这晚醒来时房间里一切照旧,只有灯罩成了个袖珍版太阳系,周围环绕着几只愚蠢的飞蛾。

黎明时分她再次醒来,蜡烛早已经熄灭。艾斯卡仍处于无法唤醒的浅睡中,那是借体者的睡眠。

她把山羊放出去吃草,眼睛专注地搜索天空。

正午了。接着,第二天的光线也开始慢慢退去。她在厨房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有时她会疯狂地做一阵家务:历史悠久的污垢从地板缝里挖出来,炉板上一冬的煤灰都刮了个干干净净,再用黑铅擦得奄奄一息。碗柜背后的一窝老鼠也被温柔而坚决地请进了羊圈。

日落。

碟形世界的光线年老体弱,举动迟缓沉重。格兰妮站在小屋门口,望着它渐渐离开山区,将穿越森林的小河染成金色。有时它会堆积在谷地,直到白昼完全褪去,消失。

格兰妮的手指狠狠地敲着门柱,嘴里哼着一阕单调、苦涩的小曲。

又是一个黎明。小屋里空荡荡的,只有艾斯卡的身体还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床上。

金色的光线缓缓涌向碟形世界,宛如冲上泥滩的第一股波浪。此时,老鹰正朝着天穹越飞越高,缓慢扇动的双翼强有力地击打着空气。

整个世界都在艾斯卡眼前展开——所有的大陆,所有的海岛,所有的河流,特别是那一圈壮美的边缘洋。

在如此的高度,什么也没有,甚至听不见一点声音。

艾斯卡陶醉在这种感觉中,命令自己疲乏的肌肉更加努力。但有些东西似乎不大对劲。她的思维好像不受控制,在打转、在消失。痛苦、兴奋、疲劳,一起涌入她心里,可同时还有些别的什么正在流逝。记忆随风飘散。她刚抓住一个想法,这想法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什么也没剩下。

她正飞快地失去自我,却不记得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她惊惶失措,赶紧往内心挖掘,想要抓住些什么。

我是艾斯卡,我偷走了一只老鹰的身体,风拂动羽毛的感觉,饥饿,向下搜索,不是大地……

她又试了一次。我是艾斯卡,寻觅风之路,肌肉的疼痛,尖锐的空气,寒冷的空气……

我是艾斯卡,向上、向上,空气潮气湿润白色,高高在上,天空稀薄……

我是我是。

格兰妮走在花园的蜂箱之间,清晨的风抽打着她的裙子。蜂箱周围种满琉璃苣和香蜂草,非常茂密。她从一个蜂箱走到另一个蜂箱,敲打蜂箱盖。然后,她站在琉璃苣和香蜂草丛中,伸长双臂,唱出几个极高的调子,那是普通人根本听不到的高音。

蜂箱里一阵喧哗,突然间,空中挤满了身体肥壮、声音低沉的大眼睛雄蜂。它们绕着她的脑袋飞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加入到她的吟唱中。

接着它们离开了,在逐渐增强的光线中向上飞去,消失在树梢之后。

谁都知道——至少巫女们都知道——一群群的蜜蜂其实都只是被人称作“蜂群”的生物的一部分,每只蜜蜂都是这个生物的一个细胞。格兰妮很少同蜂群交流思想,一方面是因为昆虫的心灵很奇怪,带着一股锡味儿,感觉格格不人,但主要还是因为她怀疑蜂群其实比自己要机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