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第5/8页)
布兰让自己闭上眼睛。或许真的睡过一会儿,或许不过是迷迷糊糊地犯困,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努力不去想“疯斧”、“鼠厨师”及夜间出没的妖怪。
然后听到了声音。
他立时睁开双目。那是什么?他屏住呼吸,在做梦吗?做一个愚蠢的恶梦?他不想为一个恶梦叫醒梅拉和玖健,但是……听……轻微的摩擦,远处……树叶,是树叶在外墙上婆娑,以及互相摩擦发出的瑟瑟声……或者是风,很可能是风……但那声音并非来自外面。布兰胳膊上汗毛直竖。那声音在里面,就在我们中间,而且越来越响。他单肘撑起身子,仔细聆听。确实有风声,树叶声,但引起他注意的是另外一种。脚步声。什么人正朝这里走来。什么东西正朝这里走来。
不会是那些守卫,他心想,他们从不离开长城。但长夜堡里可能有别的鬼魂呀,更可怕的鬼魂。记得老奶妈讲过“疯斧”如何脱下靴子,赤脚在黑暗中游荡于城堡各个厅内,不发出任何声响,不让任何人知晓——除非你见到从他斧子、手肘和湿乎乎的红胡子尖上滴下的鲜血。这可能不是“疯斧”,而是那夜间出没的妖怪。据老奶妈说,小学徒们统统见过妖怪,但当报告总司令时,每人的描述又都不一样。接着,一年之内死了三个学徒,第四个发了疯,一百年后,那妖怪再次出现,人们看到小学徒们步履蹒跚、拴着锁链跟在它后面。
然而这不过是故事。自己吓自己。没有什么夜间出没的妖怪,鲁温学士说,即使真有那样的东西,也早已从世界上消失,好比巨人和龙。它不存在了,布兰心想。
然而声音越来越响。
它是从井里传来的,他陡然意识到。这让他怕得厉害。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上来,从黑暗中出现。阿多唤醒了它。用那块愚蠢的石片唤醒了它,现在它上来了。阿多的鼾声和自己的心跳使他很难听得清楚。是血从斧子上滴落的声音吗?有没有幽灵锁链遥远微弱的撞击呢?布兰更仔细地听。脚步声。绝对是脚步声,一下比一下响,但他无法分辨有多少下。声音在井里回荡,没有一旁的滴水或锁链声,但有……高亢尖细的呜咽,沉重压抑的呼吸,仿佛一个人处在痛苦之中。脚步声最响。脚步声越来越近。
布兰吓得都不敢喊。火堆已烧成若干微弱的余烬,而朋友们睡得香甜。他几乎要溜出自己的身躯,进入狼体内,但夏天远在数里之外,而他不能把朋友们无助地丢在黑暗中,面对井里出来的莫名东西。我告诉过他们不要来这儿,他悲哀地想,我告诉过他们这儿有鬼魂。我告诉过他们,应该去黑城堡。
那脚步声很是沉重,缓慢迟滞,摩擦着石头。它一定十分巨大。老奶妈的故事中,“疯斧”是大个子,而黑夜里出没的妖怪更加硕大。从前在临冬城,珊莎告诉他,如果躲进被子底下,黑暗中的恶魔就找不到人。现在他差点这么做,随即想起自己是个王子,几乎就要长大成人了。
布兰在地板上蠕动,拖动那双无力的腿,直至碰到梅拉。她立刻醒转。没有谁醒得有梅拉·黎德那样快,没有谁像她这般高度警觉。布兰将一根手指按到嘴上,示意别说话。她立刻听见了声音,他可以从她脸上看出来。回荡的脚步,微弱的呜咽,沉重的呼吸。
梅拉一声不吭地拿起武器,右手抓三叉捕蛙矛,收拢的索网悬于左手,光脚静悄悄地走向那口井。玖健仍在熟睡,对周遭变故毫无知觉,而阿多边呻吟,边翻身,显得很不踏实。她在阴影之中移动,绕开月光,像猫一般安静。布兰盯着她,发现连自己都很难察觉矛上反射的微弱闪光。我不能让她独自与妖怪搏斗,他心想。夏天在远处,但是……
……他溜出自己的皮,进入阿多体内。
跟进入夏天不同。进入夏天太容易,现在布兰连想都不用想。这更困难,就像往右脚套左脚穿的鞋,怎么也不合适,而且这鞋很害怕,这鞋不明白怎么回事,拼命要把脚推开。他尝到阿多嗓子里污物的味道,几乎厌恶地逃离。但他不能,反而挣扎着坐起,双腿收至身下——一双壮硕的腿——然后站立。我能站了。他跨出一步。我能走了。感觉如此怪异,差点当即摔倒。他看到自己就躺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一个小小的残疾,然而“他”现在不是残废。他抓起阿多的长剑。井里的呼吸声已变得跟铁匠的风箱一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