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荣三点(第7/10页)
教士拎起一把铁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靠近那边的雪积得格外厚实,他不得不铲雪前行。忽然,教士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他看到地面上多了一串脚印。
脚印很大,应该是蒙古长靴留下的痕迹,靴印旁边还有一滴滴血迹,从动物园的一处外墙开始,一直延伸到蟒蛇的馆舍门前。教士抬头望去,看到馆舍的门是半开的。
教士一惊。昨晚风雪太大,很可能有人在夜里不辨方向,稀里糊涂地爬进了动物园,看到前面有房子,就不顾一切地钻进去避风了——如果他冻得昏迷不醒,说不定会被蟒蛇当成一顿大餐吃掉。
如果是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教士急忙挥动铁锹,把雪向两边铲去,迅速来到蟒蛇馆舍门口。他一脚踏进屋子,第一眼没看到人。再隔着玻璃往后半部分看,赫然发现一个人面冲下趴在岩石上,一动不动,触目惊心的血迹顺着岩角流淌下来。
而那条蟒蛇居然从冬眠中醒来,缠绕在树上,两只蛇眼冷冷地向下睥睨,信子时吐时收。
蟒蛇的屋舍构造和别的动物馆舍不同,它分成一前一后两部分,中间用一面木墙隔开。木墙上开了三个圆圆的大洞,镶嵌上三面透明玻璃。游客可以通过正门走到前半部分,透过玻璃安全地观察后半部分。
在后半部分,教士安放了几块岩石,搭成一个塞满泥土的洞穴,旁边还立着一棵从红山上移来的枯树。附近有一个小门,是用来放入食物的。当初在设计时,教士特意把火炉的大部分热力集中在后半部分。反正游客看看就走,不会待久,前半部分冷一点儿也无所谓。
这个人大概冻得太厉害了,居然无意中打开了送食门,然后顺着热乎气钻进了后半部分,和蟒蛇同居一室。
教士不知道蟒蛇为什么没攻击他,也许是刚从冬眠中苏醒,比较迟钝。总之,这家伙的运气还没糟糕到底。柯罗威教士赶紧打开送食门,把旁边的一根木杆子伸进去,轻轻地在蟒蛇头部旋转摆动。这是饲养员教他的办法,可以吸引蟒蛇的注意力,然后迅速把食物塞进去。
很快这人被教士拖出来,全无反应,看来受伤颇重。教士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一瞬间,他如同碰触到一块火热的炭一样,猛然缩回手,脸上露出极度震惊的神情。
这人右侧眼眶上没有眉毛,两侧的脸很不协调,一脸凶悍。柯罗威教士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当初在草原劫掠车队的马匪首领——荣三点。
教士对这张脸印象太深了,这半年多的每一场噩梦都由它而生。老毕临死前那绝望的表情、马匪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海泡子里的骷髅,洒满血点的青草和这张无眉拼接的面孔旋踵叠加在教士的脑海和眼前,强迫他反复体验着那一刻的惊悸和崩溃。
他的腰间,正插着那一把精致的史密斯-韦森转轮手枪。
此时这个噩梦的根源就躺在教士面前,奄奄一息。教士的嘴唇颤抖着,胸口起伏。水潭里的那具骷髅卡在胸腔和咽喉之间,让他难以呼吸。柯罗威教士实在无法抑制突如其来的恶心,砰的一声推开大门,猛然冲出馆舍,疯狂地呕吐起来。吐完以后,他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吸着清冷的空气。
风是冰凉的,每一颗微粒上都挂着霜雪。理性的冰冷持续灌入教士的鼻孔、咽喉和大脑,把那些像被剥皮的蛇一样扭曲翻滚的神经给彻底冻结。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教士才勉强将心中混杂着厌恶、惊恐的火焰压灭。
这时候教士的身体也差不多撑到了极限。他搓了搓几乎快要被冻伤的手,回到馆舍里,重新审视这个罪犯。
荣三点的身上有刀伤,也有枪伤,还失了不少血,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教士猜测,他大概是被剿匪的官兵追击,在雪天里迷失了方向,慌不择路逃来这里,随便找了一间屋子钻进来取暖。
那么,上帝把这个罪人送过来,是天意要他接受责罚吗?教士心想。
柯罗威教士的第一个念头是赶紧出去报官,把这个悍匪绳之以法,接受法律的制裁。或者置之不理,他就会在傍晚前被活活冻死。无论哪一种,都配得上荣三点的结局。
就在教士正准备这么做时,他忽然心有所感,猛一回头,发现蟒蛇仍旧盘卷在枯树上,就这么冷冷地看着那个人。这很奇怪,按说它刚从冬眠中惊醒,饥肠辘辘,本能会驱使它尽可能多地吞噬食物。可它现在居然对嘴边的肥肉无动于衷,只是一直俯瞰着那个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