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与纺锤(第5/10页)

进入精心照料的果蔬园子,老妇人拾起风铃草和芝麻菜,又从地里拔了一个大萝卜。

八十年前,王宫中养了五百只鸡,鸽笼里则有成百只肥胖的白鸽,白尾巴的兔子在地上奔跑,穿过绿油油的草地,跳进城堡的围墙里;护城河和池塘中游动着鲤鱼、鲈鱼和鳟鱼。但现在,城中只剩三只鸡。所有睡着的鱼全都被网兜出水面。再也没有兔子,也没有白鸽。

六十年前,她第一次亲手杀死自己的马,在肉泛起彩虹色的光芒、尸体开始发出恶臭、爬满蓝色的苍蝇和蛆之前,她尽可能地将它吃了下去。而现在,她只会在隆冬时分才屠杀这些大型哺乳动物,到了那时候,没有任何东西会腐败,她可以将肉一块块砍下,留待春天解冻。

老妇走过一位沉睡中的母亲,她的怀中抱着打瞌睡的婴儿。走过去时,她心不在焉地拂去他们身上的灰尘,确保婴儿的嘴依然留在母亲的乳头上。

她静静地吃下了自己那顿由萝卜和蔬菜组成的餐点。

这是他们所抵达的第一座大城市。城门很高,厚得牢不可破,然而却洞开着。

三个矮人本想绕过它,他们不喜欢待在城市里,总怀疑房屋和街道都是些非自然的东西,但他们得跟着自己的女王。

一进城,大量的人就令他们感觉十分不适。沉睡的骑手跨在睡着的马背上;沉睡的马车夫坐在一动不动的马车前,车厢里还睡着乘客;沉睡的孩子们手里攥着球和铁环,以及用来抽打陀螺的鞭子;沉睡的卖花女站在货摊后面,她们所出售的花朵早已变色、腐烂、干枯;甚至连鱼贩也睡在大理石板边,石板上满是散发出恶臭的鱼,里面爬满了蛆。蛆的蠕动和它们发出来的沙沙声,是女王和矮人们所能听到的唯一声响。

“我们不该留在这儿。”棕色大胡子的矮人咕哝道。

“这条路比其他路更快捷地通往我们的目的地,”女王说,“而且它直通向桥。走其他路的话我们不得不自己想办法过河。”

女王的情绪非常平和。前一晚上,她睡着了,到早上,她又醒了过来,沉睡的疾病并未波及到她。

他们穿过城市时,蛆的沙沙声,以及沉睡者们时不时地打鼾或移动造成的声音,是他们能听到的仅有动静。此时,一个在台阶上睡着的小孩,大声而清晰地说道:“你在织布?我能瞧瞧吗?”

“你们听见了吗?”女王问。

个子最高的矮人只是说:“看!沉睡者们正在醒来!”

他说错了。他们没有醒。

然而,他们确实站立起来。他们慢慢地站起身,迈出犹豫、笨拙而睡意蒙眬的步子。他们都是些梦游的人,身后拖着如纱般的蜘蛛网。自始至终,蜘蛛网都在织造着。

“一个城市里一般有多少人,我是说,有多少人类?”最小的矮人问道。

“各不相同,”女王说,“在我们的王国,不超过两万,或许三万人。这座城看起来比我们的城市更大,我猜大概有五万人,或者更多。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矮人说,“他们看来似乎都在跟着我们。”

沉睡的人动作不快。他们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就像是正游泳穿过流淌着蜜糖的河流的孩子们,或是脚上沾满了厚厚湿泥的老人。

沉睡者们向着矮人和女王走来。矮人们很轻松就能跑开,女王也很轻松就能走开。然而,然而城里的人实在太多。他们所经过的每一条街道上都是沉睡的人,那些人的肩上落满蜘蛛网,他们双眼紧闭,或者双眼睁开却翻着白眼。所有人都正拖着步子向前走。

女王转身跑进一条小巷,矮人们跟了上去。

“这不光彩,”一个矮人说道,“我们该留下来战斗。”

“和一个完全不知道你出现在哪里的对手战斗,”女王喘着气说道,“这事情本来就不光彩。和某个正在梦中钓鱼或种地,要不就是正梦见早已死去的爱人的人战斗,也全无荣耀可言。”

“要是他们抓住了我们,他们会怎么做?”她身边的矮人问道。

“你想知道吗?”女王问。

“不。”矮人承认。

他们跑了起来,跑啊跑,跑个不停,一直跑到离开这城市最外围的城门,穿过横跨河面的桥,这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