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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浴室里,扫视地板。昨晚他亲眼看见毛发从自己身上脱落,就像换毛的狗一样。但现在,那些毛发都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些细碎的纤维,像是某种卷须,小得肉眼几乎看不见。他伸出手去想捡一根,纤维却一触即碎。

毛发枯萎飘散。现在仅存的证据藏在我的身体里,或许它已经燃烧殆尽,消失不见。

所以他们在门多西诺县的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毛发!

他回忆起昨晚潮水般的痉挛,一波波冲刷过身体的快感,遍及四肢每一块肌肉的共振,就像音乐流淌过小提琴,流淌过木质的大厅。

他在床上发现了同样枯萎的毛发,一碰即碎,散落消失。

鲁本开始笑起来。“我真是无能为力,”他低声自语,“毫无办法。”笑声疲惫而绝望。他一屁股坐在床边,把头埋在手掌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累得再也笑不出来。

一个小时后,他依然躺在原地,头深陷在枕头里。他开始回忆昨晚的一切——小巷里弥漫着垃圾和尿液的臭气,女人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水味,带着一股微酸,类似某种柑橘——是恐惧的气息吗?他不知道。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充盈着各种各样的气味与声音,但他只注意到了那个男人散发的臭味,还有自己澎湃的怒火。

电话响了,他没理会。铃声执著地再次响起,那又如何。

“你杀死了一个人。”他自言自语,“好好想想吧。别再管什么气味,什么感觉,什么在屋顶上跳跃,在空中跃过12英尺距离,别管这些了。你杀了人。”

他完全不感到愧疚,一点也不。那个男人正要杀死那个女人。他已经给了她无法弥补的伤害,令她恐惧战栗,向她宣泄怒火。那个男人伤害了别人,他活着只会给他人带来伤害和痛苦。鲁本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不光是因为他目睹了一切,还因为他闻到了那股恶臭,虽然这一点有些奇怪。那个男人是个凶手。

狗能闻出恐惧的气息,对吧?而鲁本能闻到无助的气味,还有愤怒。

不,他毫不愧疚。那个女人活了下来。他亲眼看到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小巷,奔向车流如织的街道,奔向光明与生命,奔向仍有希望的未来。

玛钦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看到她紧握着枪走出办公室,看到黑色的影子逼近她身旁。她重重地摔倒在厨房地板上。她死了。一切都随她而去。

玛钦特的死带走了一切。庄园周围宏伟的森林了无生机;宅邸里数不清的房间空留叹息;厨房里的影子萎谢,她身下的地板凋零。万物消逝,无尽的虚空将玛钦特吞没,再无一丝痕迹。

是否真的有另一个世界?那里是否真的洋溢着无尽的爱与光,令玛钦特的灵魂得以安眠?在亲身去往彼岸之前,我们又何从得知?有那么一刻,鲁本尽力揣想着上帝的模样,如宇宙般浩瀚的上帝,掌管万物与星辰,他遥远而严厉,他的旨意不容抗拒,而在很多时候,他一言不发。这样的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知。他洞悉每一个生灵的思想、态度、恐惧与悔恨,从最渺小的老鼠到所有人类。上帝会采撷厨房地板上垂死的女人完整而高贵的灵魂,用无所不能的双手将她送上超越尘世的天堂,令她与他永远融为一体。

但鲁本如何能确知这一切?当他努力摆脱两具死尸,挣扎求生之时,他如何能知道在走廊另一头的寂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看到那片森林失去生机,房间萎谢消逝,可见的一切渐次崩塌——玛钦特的死带走了所有生机。

他又看到了那个从强奸犯的魔爪下逃脱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奔向生命;他看到整座城市在她周围凝聚显现,数不清的气息与声音汇聚成海;强光从她奔跑的身影向四面八方迸发,向湾区漆黑的水面蔓延,一直通往视野之外的大海,遥远的群山与翻滚的云层。那个女人放声尖叫,奔向生命。

不,他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啊,那个男人,当他抓住女人的喉咙,想要夺走她生命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嚣张;啊,那对丧心病狂的兄弟,那个高贵的灵魂曾是他们的姐姐,当他们一次次将利刃刺入她的身体,又是多么的贪婪。

“不,我绝不后悔。”他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