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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骥看着阿尔泰骑兵的尸体问:“他是怎么死的?”
卢超回答:“齐夫人用箭射死的。”
“什么?”赵子骥扭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林珊该开口了。她先是清一清喉咙,说:“家父……我年幼时,跟着家父学过一点皮毛。”
“夫人用箭射死了这个阿尔泰战士?”
林珊点点头,起码现在不会发抖了。她还是有些头重脚轻,感觉像是无法站稳。
“唉,夫人啊,待燕一辈子都要记恨我了,”赵子骥说,“我也都没法饶恕自己。”
林珊摇了摇头。要开口说话竟然这么困难。“这不能怪赵将军。”又问,“待燕还好吗?”
赵子骥一直盯着她看。他看看地上的番子,又接着看林珊。他惊诧地摇了摇头。“他本来要亲自骑马过来。我叫他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夫人,任将军必须留在军中。番军主力还在大营中,他们在得知西路军战败后会如何行动。眼下还不能确知。倘若他们打算过河,任待燕就必须率领水军顺江而下。”
“那怎么办?”
赵子骥吸一口气,说:“齐夫人,阿尔泰人胆敢此时渡河,我们就叫他有来无还。”
“那咱们就盼他快来吧。”卢超严肃地说。
赵子骥还在看她。他尴尬地说:“我所言句句属实。早前一想到番子军中有人逃跑,他立刻就要独自拍马过来。”
林珊说:“这附近还有很多村落农庄,东坡只是其中之一。”她真的该好生控制一下自己的语调。
“是。”赵子骥说,“可……”
他没有再说下去,大家都没有再说下去。
赵子骥叫五个弟兄留在这里,然后就返回西边了。他的脸上藏不住事,林珊一望便知他内心无比纠结:他想留下来悼念死者,看他下葬,以此减轻自己那并无必要的负罪感,可他身为副都统制,此刻却远离战场,他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他急于知道眼下的局势如何。他们要把那番子的尸体和坐骑一并带走。林珊如今明白了马匹非比寻常的重要性。
卢超竭力反对把士兵留在这里,他说军人就该到需要他们的地方去。赵子骥则有自己的坚持,他说几位弟兄留在这里,是要在几个村庄里巡逻,搜捕落单的阿尔泰逃兵,还要烦请东坡费心照顾几位弟兄的吃住。
林珊知道,这大致上只是一些场面话,而且说得很巧妙。他是任待燕的兄弟,人很聪明。这五个士兵将留下来保护农庄,保护她。她还没有心情去仔细思考自己对这一安排的感受。她所知道的是,天黑以后,这样的保护措施的确让人安心。她在头脑中一再重演自己在果园里看见番子时的那一幕。她记得有只狐狸正看向番子,并且故意让她看见自己。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眼下她没办法清楚地思考问题。今天她杀了个人。她是个女人,她杀过人。
卢马的尸体就摆在堂屋。屋里点着一支高高的白蜡烛,炉子里点着香。继母和婶婶已经给他打理好了,身上擦洗干净,衣帽也穿戴妥当——正如她当初为父亲所做的那样,尽管那时正值围城,有司没有批准按照宗室规格举办丧礼。她想起卢马如何向她和番子这边冲来。
卢马的父亲一直待在堂屋里,坐在墙边,一语不发,注视着其他人忙里忙外。这个尚未娶亲、没有留下子嗣的年轻人,正配得上这份无言的哀思。他的父亲静坐在这屋中,之前的泪水和那份不能自抑的哀戚,让他显得有些失态。可说真的,又有谁能因此而非议他呢?又有谁会这样做呢?
卢马喊出的那最后几句话,也就是林珊听见却没听懂的那几句话,看来就是当初父子俩在零洲,锻炼身体时高喊的玩笑话,父子二人就是这样,在那可怕的地方寻找欢乐。
林珊打起精神,出门去向赵子骥道别。赵子骥要连夜骑马回去。卢超和他都站在门口。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卢超还是那么彬彬有礼。
林珊过去时,正好听见赵子骥说:“我会放出消息。我估计到天亮时,一切就明朗了。”
卢超说:“将军和军中将士今天不仅为奇台争了光,还救了江南所有百姓一命。”
“并非所有。”赵子骥说。
“自凡打仗,都难免出来祸事。谁又敢说自己能算无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