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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那伶人要唱她新填出来的词了。这首词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唱,而这,又是另一种考验。写这首词的时候她自己都心惊胆战,可她还是忍不住写了出来。来这里的路上,她心想:也许我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吧。派来护送她来“艮岳”的侍卫是个新面孔,这些侍卫总是换人。

离众人不远的地方,正是那块巨大的湖石假山。为让园中景色更加和谐,这块石头挪过一次位置。这样做也是为了调整风水,以及顺遂官家的心意。

曾经有一份奏章说,为了搬运这块石头,有一百一十二名民夫死亡,另有几百人受伤,其中不少人致残。这块石头被放到滚木上,拖石头的牲口也死了不少,还有些牲口则因为搬运沉重的器械而累死,尸体被扔在原地。农田遭到踩踏,被犁出深沟,庄稼尽数损毁。大运河沿岸十二座市镇的桥梁被拆毁,好让运送巨石的驳船能够通过漕运进入汉金。

那位歌女坐在石凳上,优雅地调一下坐姿,试一试琵琶的音准,礼貌地望向林珊,莞尔一笑,算是个小小的致意。她可真是个尤物。

曲子很老,词是林珊的新作。林珊深得官家垂爱,只是因为官家觉得她有趣,与员外郎林廓(林廓得到官家圣允,可以在“艮岳”里随意走动,并将园中胜景诉诸笔端)毫无关系。林珊的丈夫,皇室宗亲的齐威,跟林珊一样言行出格。林珊的故事大家都很清楚。若是有人奉召上朝或是来到御花园,那最好还是弄清楚这人的来路。

所有人都觉得,不管是林珊的身世,还是她的婚姻,都不能构成她频繁受到官家召见、得到如此圣眷的理由。填词以取悦圣心,书法有些造诣……如今光凭这些就能让女人登堂入室了?

也许吧,尽管目前看不出这女人有什么野心,何况她父亲也不算什么威胁,而丈夫忙着收集古董字画之类,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汉金。她丈夫有一整栋房子来存放这些东西。

据说,她丈夫如今为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神魂颠倒,似乎还把她从妓院里赎了出来,安置在延陵城里的一栋宅子里。这没啥大惊小怪的,说真的,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妻子,丈夫会这么做真没啥奇怪的。他们还没有孩子。要不是官家这么宠着她,齐威不休了她才怪呢。物议纷纷,就是这样。

此外,可以确凿无疑的是,官家与她还没有过鱼水情谊——这类事情也相当要紧。这个林珊相貌还算好看,尽管有些举止不端,身在这么多男人中间也不觉拘束,而且,以第十二朝的审美,她个子太高了。

跟她相比,这个身穿金绿衣裳的歌女,眉毛精致,香气袭人……

林珊看着那歌女,看一会儿就忍不住瞥向别处。这女子不论是演奏技巧还是唱功都十分了得——这是自然,不然怎么来这里?不仅如此,她的美貌也让人神往。可每次林珊看过去,都会看见那女人的一双小脚,按照歌楼如今流行的方式缠了起来。

方才她从步辇里出来,迈着矫揉造作的步子,一步三摇地走向亭子,又让两个宦官一边一个帮扶着,上了三级台阶。林珊眼见此景,感觉像是受到了侮辱。

而这种……新的审美潮流,似乎不光流行于歌楼妓馆之间。林珊在宗亲宅里也曾听见宗女中间谈及此事,大部分人感到厌恶,但另一些则说,缠足也许能帮女儿争取到更多的关注,因为这样可以显示女儿们如何致力于仪态——也许还有顺服。

林珊曾经跟丈夫说起过自己对缠足的厌恶,奇怪的是,丈夫居然一语不发。随后她又说给父亲听。

那天晚上,林廓和女儿一起小酌了三杯黄酒,然后说道:“孩子啊,如今的男人早就连骑马打猎都不会了,不论去哪儿,哪怕是一墙之隔,都要让人抬过去,那他要怎样才能保证女人比自己还不如?就是这样。眼下的情形,就是如此。”

世人都觉得父亲性情随和,与世无争,可他从来都不留起小拇指指甲,以此表示自己蔑视武术。的确,他拉不开硬弓,不过他知道该怎么拉,不仅如此,他还不顾世俗偏见,教女儿开弓射箭。此外,父女二人还经常徒步在汉金四处闲逛,不然就骑马去往乡村。林珊至今都清楚记得,自己小时候如何紧迈着步子,好跟上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