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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的头发也松开了,披散在身后。他把那根绳子用力一扯,男孩一个踉跄,跌到质丽坐的板凳旁边的地上。
法师又喝道:“成亲?做梦!她不会嫁与他!你如此祸害无辜百姓,所为何事?又为何害乡邻?你究竟是何来路?”
屋内光线诡异,司马萍看见地上的男孩倒在质丽脚边,满脸痛苦和怒容。他又大声哭喊起来,司马萍还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跟着,他安静下来,动也不动。
天师于是轻轻说道:“啊!原来如此。”
烛光里的绿色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屋子里的光线这下正常了,那种奇怪的香气也没有了。
天师疲惫地用两只手抹一抹脸,深吸一口气,解开绑住两人的绳子。男孩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天师也不管他,给质丽端来一杯事先准备好的汤药。质丽坐在板凳上,瑟瑟发抖。她双眼圆睁,看着法师,从他手中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法师又看了看墙角的司马萍。
司马萍看见他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眼神和长发看起来十分狂野。那男孩仍旧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司马萍看看他,垂下双手。之前她一直用手捂着眼睛。
“他……他死了?”司马萍记得自己颤声问道。
法师疲惫地摇摇头。“他睡着了。一会儿质丽也要睡觉。等睡醒了,她就没事儿了。那鬼魂跟我说了它的来历,等再做完一件事,它就走了。”
结束了。
司马萍哭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又沿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慢慢流淌下来。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就着烛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感到自己有一次见到了女儿。她认识这表情,认识这双眼睛。质丽也哭了起来。
“娘?”质丽说。
这是司马萍最想听到的字。
她从墙角走出来,一把搂住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又变成原来的样子,回到家人中间。
有生之年,尽管世事变迁,可是对这件事情,她却只字未提。
天师绾起头发,走出房门,领着许多人,包括质丽她爹和帮他们的山贼,举着火把,沿着大路出了村子。正如天师所说,质丽睡了。男孩仍旧躺在屋里的地上。司马萍守在他俩身旁。
先前作法时,质丽身上的鬼魂转移到男孩身上,它指示村民去找一棵树。这棵树找到了,人们就着火光,在树下挖出一副枯骨。
第二天清早,随着白天的降临,人们的恐惧也渐渐消退。在晨光中,天师告诉村里人,很久以前,一个女孩在她大喜之日前夕,被人残忍地杀害了。女孩的尸体一直都没找到,也没有好好安葬。于是在质丽即将成亲、嫁为人妇时,那女孩的鬼魂附到了质丽身上。
那姑娘的尸骨所剩不多——凶手藏尸时,挖的坑很浅,尸体被野兽拖去不少。尽管大家并不知道她叫啥名字,家在哪里,从哪儿来,什么时候死的——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村民还是好生安葬了那位姑娘。
从那以后,每年到了寒食节,司马萍都要为这个不知名的姑娘点上香烛,并且为她诵经。
这姑娘曾因为不得安息,因为痛苦和怨愤而占据了质丽的身体,等天师来了,在绿色的烛光中为她超度,她又彻底地离质丽而去。司马萍一直到死都在称颂天师恩德。
后来,质丽一辈子都没有嫁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村子。那晚过后不久,她就去圣道教的道观里修行。质丽在道观里过得很开心,最后正式出了家,而不只是当个居士。
她妹妹嫁进北边一个村子里,生第一个孩子时死去了,彼时天下刚刚开始大乱。她生的是个男孩,没活多久也死了。司马萍的两个女儿都没留下外孙,儿子十七岁那年被征召入伍,随军北上,从此消失在一路征尘中,再也没人见过他。儿子也没有留下子嗣。再后来,司马萍也改嫁了。夜深人静时,她还会想起那天,她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离她远去的一幕。
世道艰难,大厦将倾,一个女人,为了儿女,也只能做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