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迷雾之镜 Chapter 04 卡洛登(第8/9页)
我心烦意乱地翻身,想寻找灵感,却慢慢感到疲倦。我最终放弃了,翻身平躺着,在黑暗中闭着眼。我刚才想到牧师,似乎这就召唤来了他的灵魂。在我逐渐淡去的意识里,飘来《圣经》中的一句话:不要为明天忧虑。牧师似乎在轻声对我说,一天的难处受一天就够了。
我在昏暗中醒来,双手紧抓着被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定音鼓一样让我颤抖起来。“天哪!”我说。
我的丝质睡袍热乎乎的,紧贴着身体。我往下看,透过睡袍能隐约看到凸起的乳头,它们像大理石一样硬。阵阵痉挛就像余震,仍然在腰部和腿部轻轻荡漾。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喊出来。我或许并没有喊出来,因为我还能听到房间里布丽安娜平静、匀称的呼吸声。
我倒回到枕头上,虚弱地颤抖着,这次突如其来的潮涌打湿了我的鬓角。
“圣耶稣基督·罗斯福。”我嘟哝道。我深深吸了口气,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
睡眠循环被打乱的结果之一,就是你无法连贯地做梦。从年轻母亲、实习医生、住院实习医生,到夜间值班医生,经过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一倒头就沉睡过去,做的梦也只不过是些碎片和闪回,是无休止的闪烁画面,它们都是神经元突触应对即将到来的第二天的工作给自己充电时随机激发而产生的。
最近几年,因为重新有了算得上正常的工作安排,我又开始做梦。我做的那些梦,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都是常见的那种类型——长时间的连续画面,以及在思想森林中的漂泊。而且我也熟悉这种梦;在那种可以礼貌地称之为贫困时期的时代,这种梦很常见。
但是,这种梦通常都是飘忽着出现的,像缎子床单一样柔软。如果它们让我醒过来,我也会很快再次睡着,因为有种持续不到清晨的记忆而隐约感到心满意足。
这次不一样。并不是说这次的梦境我记得很多,但是我隐约感到有一双手抓着我。这双手猛烈、急切,不温柔,却难以抗拒。一个几乎是喊叫的声音,以及我那渐渐放慢的心跳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洞里。
我把手放在跳动着的胸口上,感到丝质睡袍下柔软、丰满的乳房。布丽安娜发出轻微的鼾声,然后又平稳地呼吸起来。我记得在她小时候聆听她的呼吸声,那种让人安心的缓慢韵律,甚至像心跳一样,在昏暗的婴儿室回响着。
在我的手下面,在那深粉色的丝绸下面——这颜色就像婴儿熟睡中泛红的脸颊——我的心跳放慢了速度。抱着婴儿喂奶时,婴儿头部的曲线刚好能与她吸吮的乳房的曲线契合,似乎这个新生儿确切地反映着母亲的血肉。
婴儿都很轻柔。只要看着他们,你就能看到娇嫩、脆弱的肌肤,感受到那种玫瑰花瓣般的轻柔,让你想用手指抚摸。但是,当你与他们生活并且爱他们时,你会觉得这种轻柔在往内心走;这些脸蛋圆圆的家伙,就像蛋奶沙司一样柔软;他们的小手柔软地展开着,关节就像熔化的橡胶;即使在你很开心他们的存在,满怀热情地用力吻他们时,你的双唇也会往下陷,似乎永远也感觉不到骨骼。把他们抱在怀里时,他们就会按照你身体的形状熔化,好像随时有可能重回你的身体一样。
但是,从出生起,每个孩子身体里都存在着少许钢铁,它会说“就是我”,并且会成为孩子性格的核心。
第二年,孩子身体内的骨骼变硬,孩子也就能够站直,头骨也会变宽、变硬,就像一个头盔,保护着其中那种轻柔。那种“就是我”的个性也在成长。看着他们,你几乎能看到这种个性,它像树木的心一样结实,在半透明的血肉里焕发着光亮。
六岁时,他们脸上的骨骼开始显现,其中的灵魂在七岁时便固定下来。而肉体将骨骼包裹的这个过程还在继续,等到这个过程到达顶峰,他们已经进入青春期,有了光鲜的外表,所有的轻柔都被隐藏到青少年用来保护自己的多种光彩的新性格下。
在接下来几年里,他们在寻找并确定性格的各个方面时,从内向外逐渐变得坚毅,直到那种“就是我”的个性固定下来。这种个性就像琥珀里的昆虫,既脆弱,又精致。
我以为我早已逾越了这个阶段,身上的轻柔早已踪迹全无,而且正在逐渐进入那种拥有不锈钢特质的中年。但是,我现在觉得弗兰克的去世在我身上打开了裂口,而且这些裂口越来越大,以至于我无法再通过否认来弥补它们。我把女儿,以及她那如苏格兰高地的山脊般强健的骨骼带回苏格兰,希望她的躯壳足够坚强,能够支撑住她,同时她那种“就是我”的个性的中心仍然可以触碰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