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页)

那个名字,一下子震住了我们,我们的作品,不管是大炮、持戟士兵还是马匹,一下子全都从手里坠落,摔成几瓣。撒旦笑起来,问我们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只是那对于天使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他问为什么。

“因为它是,它是,唉,你知道的,它是他的名字。”

“是的,他就是我的叔叔。”

他说得挺平静,但是叫我们的呼吸停止了一会儿,我们的心脏咚咚直撞。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修补着我们的持戟士兵和其他碰坏的东西,修完后把它们递给我们,说:“你们不记得了吗?曾经,他本人就是一个天使啊!”

“是的,不错,”塞皮说,“我刚才没有想起来。”

“在堕落之前他是清白的。”

“是的,”尼克劳斯说,“那时他不是有罪在身。”

“那是一个美好的家庭——属于我们的。”撒旦说,“没有比我们更好的家庭了。他是里面唯一犯过罪的成员。”

我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明白这整个场面有多惊心动魄。你知道,当你目睹此类荒谬古怪又精彩喜人的事情时那种传遍全身的战栗,那是一种可怕的喜悦,充满激情地凝视着对象,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凝视,你的嘴唇变干,呼吸加快,但是你只能在那里,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忍不住想问一个问题——但话到嘴边又强咽回去了——我羞于发问,那样可能过于粗鲁。撒旦又放下一只刚刚做好的公牛,冲我莞尔一笑说:

“那并不是粗鲁,即使是粗鲁我也会原谅。你问我是否看见过他?足有千百万次。从我是个小孩子起到一千岁,在有我们家族血统的天使宝宝当中,我是他数一数二喜欢的——用人类的话来说,从那时起一直到他堕落,是的,用你们的记时是八千年。”

“八——千——年!”

“不错,”他转向塞皮,继续回答出现在塞皮脑海里的问题,“为什么我这么自然而然的看上去像个孩子?那是因为我就是个孩子。对我们来讲,你们叫作时间的东西是一个宽广的事物;一个天使长到成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延伸。”我的脑海里也有一个问题,于是他又转向我回答说:“我有一万六千岁,按照你们的记算。”然后他又转向尼克劳斯说:“不,他的堕落并没有影响到我,也没有波及有血缘关系的其他成员。只有他——我遵循其名字起名者——吃了树上的果实又引诱那个男人和女人一道这样做,我们其他人仍是无辜的;我们并不会再犯下同样的罪行;我们是完美无瑕的,而且将一直谨守这个社会地位。我们——”这时两个工人小人争吵起来,像大黄蜂一样嗡嗡地彼此咒骂和诅咒着;他们动起了拳头,流出了血,然后他们掐住对方要进行一场殊死搏斗。撒旦伸出了手,用手指把他们掐得丧命,扔了出去,用手帕擦干手上的红色,然后接着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说:“我们不能犯错,我们也没有任何倾向去犯错,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错。”

这情形本身似乎就是一席奇怪的谈话,但是我们差点没有留意,其实我们对他所施行的这场荒谬的谋杀感到如此震惊和难过——它确实是谋杀,谋杀才是它的名字,并且不带掩饰和借口,因为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无意失误。这叫我们感到痛苦,因为我们喜爱他,以为他如此高贵如此美丽又和蔼可亲,还真诚地相信他是一个天使;而他却做了这件残忍的事情,啊,那真的使他的形象蒙羞,我们本来还对他引以为傲。他继续讲述,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讲到他的旅行,在我们太阳系和茫茫宇宙的其他遥远星系的大千世界里的各种有趣的事情,以及居住在那里的不朽者们的人情习俗,这些多么令我们陶醉,令我们喜悦和入迷,尽管那可怜的一幕就发生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因为那死去小人的妻子已经发现了被捏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并伏在上面放声大哭,啜泣着哀号着,一个神父跪在那里把双手交叉放到胸前祈祷;一群又一群小人朝死者拥来,悼念他们的朋友,虔诚地脱帽致敬,泪流满面。撒旦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直到那些哭泣和祈祷的吵闹声开始叫他心烦,然后他伸手从秋千上拿起一块沉甸甸的坐垫板,往下一放,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人都压碎,全都碾成了泥土,就像他们本来就只不过是一些苍蝇一样,然后,几乎就在与此同时,他继续跟我们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