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玫瑰与钻石(第5/12页)
因此,钻石没有学习咒文、幻象、变换,或其余铁杉视之俗丽的伎俩,而是在旧城一条狭隘后巷,巫师狭隘房屋深处,一间窄室内,坐着背诵长长真名,创生语中的力量真字。植物与植物构造、动物与动物构造、岛屿与岛屿地理、船的部位、人体构造……这些真名一向毫无意义、毫无句法,只是列表。长长的列表。
他的思绪游荡。读到“睫毛”的真名是希亚纱,就感觉睫毛如蝶吻般拂过脸颊,深黑的睫毛。他惊讶得抬起头,不知是什么碰触了他。之后,他试图复诵时,哑不成声。
“记忆、记忆!”铁杉道,“天分缺乏记忆也枉然!”他不严厉,但也不妥协。钻石浑然不知铁杉对自己有何评价,或许颇低。有时巫师要他随同前往工作,大多是在船只及房屋上施予安全咒文、净化井水、参与议会,他们极少发言,但专注聆听。另一位巫师不在柔克受训,却拥有治愈天分,照顾南港的疾患与老死,铁杉乐于让他善尽职责。铁杉的喜悦在于研习,就钻石所见,也在于全然不用魔法。“维持一体至衡,均在此。”铁杉说。还有“知识、秩序、控制”。这些词他频繁复诵,在钻石脑海中自成曲调,一遍又一遍唱着:知识、秩——序、控——制……
钻石将真名列表配上自编曲调后,背诵得快多了,但如此一来,曲调便成为真名一部分。他会放声清唱,声音已恢复为强劲沉厚的男高音,这让铁杉皱眉,因铁杉家非常安静。
大多数时间,学生应与师傅共处,或在摆放智典与真字书籍的房间内,研习真名列表或睡觉。铁杉笃行早睡早起,但钻石偶尔会有一时辰空档。他总到港边,坐在码头旁或港口边台阶上,想着黑玫瑰。他一走出房子,远离铁杉师傅,便开始想着黑玫瑰,一直想,几乎不含杂念。此事让他略感惊讶,他以为自己应该想家、想妈妈。他的确经常想着母亲,也经常想家,尤其在吃过一顿寒伧冷豆粥当晚餐,躺在空乏狭窄房中褥榻上时——铁杉这位巫师过得不如阿金想象中奢华。钻石从未在夜晚想着黑玫瑰。他想着母亲,想着明亮房间及温热食物,一首曲子或许会进入脑海,他用心里的竖琴练习演奏,渐入梦乡。只有在码头边,望着港口海洋、石码头、渔船时,只有在户外,远离铁杉及屋子时,黑玫瑰才会进入思绪。
因此,他珍视自己的自由时光,仿佛真正与她会面。他一直爱着她,却从未明白自己爱她胜过任何人、任何事物。在她身边,即使只是在码头边想着,他才活着。在铁杉师傅屋子及身边时,从未感到全然活着。他感到有一部分死去。不是死亡,只是有一部分死去。
几次,坐在港口边台阶上,听着肮脏海水冲刷脚下台阶,海鸟与码头工人的喊叫交织成微弱、变调的音乐,他闭上眼,看到爱人在眼前如此清晰、如此贴近,不禁伸出手碰触她。如果只是在想象里伸手,如同演奏心中竖琴,他的确碰触到她:他感觉她的手就在自己手里,她的脸颊温暖而沁凉、丝滑而粗糙,贴着自己的嘴。脑海里,他对她说话;脑海里,她回答。她的声音,沙哑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钻石……
可是走在回南港的街上,他便失去她。他发誓要将她留在身边、要想着她、当晚要想着她,但她悄然而逝。他一打开铁杉师傅的家门,就背诵真名列表,或因时常感到饥饿而想着晚餐吃什么。等到自己有一时半刻能再跑回港口,才能再想着她。
因此,钻石开始感到这些时辰是与她真实的相会,为此而活,却要到双脚踏上石子路,眼睛看到港口及远程海天一线,方知自己为何而活,接着,忆起值得回忆的事。
冬季过去,温暖晚春接着寒冷早春来到,车夫带来母亲的信。钻石读后,将信拿给铁杉师傅,说:“我母亲在想,我今年夏天能否在家度过一个月。”
“可能不行。”巫师回道,然后似乎注意到钻石,便放下笔,说:“年轻人,我必须问你愿不愿意继续随我修习。”
钻石不知该说什么。任凭自己选择的念头,未曾浮现心头。“您认为我应该吗?”钻石终于问道。
“可能不该。”巫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