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元平六年(第4/6页)

不过,哪里来的“身怀六甲之喜”?

“韦大人没说别的么?”我问那人。

“韦大人没说什么,只说要早些将贺礼交到大人手上。韦大人还说,和明大人兄弟一场,即便越制也要比宫里的恩旨快上一步。”那人喘息着笑道。

“来人,带他下去休息。”我叫了一声,又对那人道,“明日去帐房支五两赏钱吧。”

那人谢过,跟着差役走了。

“夫君,这是什么意思?”芸儿也问我。

我不知道如何与两位夫人直说,呆了半晌,道:“恐怕是京师有些讹传,说你们两位身怀六甲……不必管他们,今夜我还有公事,你们早些歇息吧。”

二女没有说话,默默又坐了一会,退出饭厅休息去了。

我让悄悄叫来孙士谦,给他看了韦白差人送来的物事。孙士谦半晌无语,道:“大夫已经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大夫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

“大夫莫非想弃官自保?”

“五尺残躯何足道?只是不忍心内子……”我鼻头微微发酸。

孙士谦也叹了口气,道:“唉,也是我大越之祸,当此国难之时,还是有小人要坏我大越栋梁。”

“我明日早间走,仲进日后就独掌民政吧。辽东百姓苦得太久,十年休养生息总是要的。十年之后,兵强马壮,自然有将军们跃马沙场。明可名在此谢过了。”

“大夫言重了……万事开头难,大夫已然开了头,属下等自然也好走了。下官以及北疆百姓,定然不会忘记大夫的恩情。”孙士谦话音里也带了哭腔。

“相识一场,本想留些想头,却身无长物。”我苦笑道,“明日待我走后,仲进可去我的书房找《平倭战记》一书,左思右想拿不出手,既然要走了,带着也是累赘,里面有些用兵心得,也请众位将军去指点吧。”

“下官……记得了……大人一路顺风……大人,安身之后能否想法见告?我等也好安心。”孙士谦道。

我点了点头,听着窗外呼啸的冷风,物我两忘。

孙士谦走后,我自己转动轮椅回到卧房,灯还亮着。章仪和芸儿正在收拾东西,见我来了也没说话,把最后两个包袱打了结放在箱子里。

“多余的东西不要带了,我们是逃难。”我看着两个老大的箱子,道。

“这些不是要带走的,芸儿姐姐说我们走也要把东西理干净了放这儿,免得人家说夫君为官敛财。”章仪低声道,“我们只带走一些嫁妆,不至于路上少了盘缠。姐姐还留了一份嫁妆给巾帼园和蒙学。”

我不知道对这两个聪明善解人意的娇妻说什么好,只好木木道了声:“谢谢。”

芸儿终于忍不住了,扑倒在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章仪趴在我的肩膀上哭着,丝毫不输给芸儿。我轻轻拍着两位夫人的头,柔声道:“无官一身轻,我们去江南,买几亩地,租给人家收租子。你们再给我添几个小子丫头,我教他们读书写字,不也挺好么?别哭了……”

“夫君……委屈啊……”芸儿哭着道。

我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却又有新的泪珠滚了下来,章仪那边也已经哭湿了我大片的肩膀。

“我们能走是件好事,都别哭了,好好休息一会,城门一开我们就走,别让人送了。”我柔声安抚道。

当夜,我们躺在榻上,我一边搂着一位夫人,没有人入睡。

“夫君。”长久的寂静之后,芸儿轻轻唤我。

“什么?”

“若是没有我和仪妹,你一个人也会走么?”

我没有办法回答,我会走么?我一个残废之人,本就不再眷恋世俗的一切。我宁可跟着师父去探求渺不可寻的天道,抑或在某个乡村蒙学里给梳着冲天辫的孩子们启蒙。但是我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还走得掉?异族相虐的场景我在高济也见了,自己的同胞受人凌辱在北疆也不算新鲜事。即便我自己,不也奴颜屈膝地去恳求蛮夷的施舍?

我会走么?

或许不会。

我不是自负的人,我不相信姬远玄说的为民立命就非我不可。但我是兵家,师父栽培了我十年,以及西域高济千万人的鲜血英灵把我推上了兵家的位置,我走不掉……

我低头轻轻吻了芸儿的额头,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