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镜(第3/23页)

医者,不医人,只医病,则病去还复来。医病先医心,这是皎镜言传身教宣示的道理。

卓伊勒身为医者,修心修德成了日常功课。医者的自律,让他一面保全自身安危,一面竭力查看症状。他越走越是心疑,若非鼠疫,是何样瘟疫如此残酷?

卓伊勒凝视那一具具绝望的尸首,想起了自己波鲧族的族人,因被世人觊觎举世无双的鱼人泪,遭受灭族之灾。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卓伊勒哀悯地想,但邪恶终会有报,这疾病会被终结,如烟消云散,再无法伤人。

他黯然地来到村外,心情极坏,远远站了禀告:“师父,且容我自行在百丈外住一夜,若无染疫……”

皎镜毫不理会,劈头就问:“症状!”

“表皮干薄如布,眼眶下陷,新死者有血瘀,瘀外犹如死灰。”卓伊勒迟疑了一下,“不过尸斑太多,瞧不真切……我先前当是鼠疫,但未见一只死鼠,唯有两只死猫,周身有出血红点。”

“没剖开肚子?”

“我……”卓伊勒头皮发麻,皎镜不像说笑,“手上并无称手刀具……”

“哼,厨房切菜的刀难道也有病?内脏有无出血都看不到!”皎镜眼波一横,卓伊勒汗颜低头。长生微笑,歪了头看着这对师徒,换作他人,这当儿已要逃命,这两人却在纠结病理。

“尸体的样子呢?”皎镜歪歪嘴。

“天气寒冷,鲜见尸虫。尸体还算新鲜,只有绿斑,未见黑腐……”卓伊勒忍住恶心,说出“新鲜”二字,心下也是一寒,以前皎镜教他时,就说得若无其事,师父这份澹然,他屡学无果。“最后一个死者应在十日内毙命。”

“还有呢?既见斑瘀,可见到其他高热症状?”

卓伊勒挠头,“不曾留意……”

“颜面颈部可见青紫?头面有否肿大?齿龈可有如凝脂?肢体浮肿外,有无化脓?”皎镜没好气地翻着白眼,对徒弟这种不求甚解的惫懒,颇为抱怨。

卓伊勒低头回答师父,声音越来越小,满腔信心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想到状若鬼怪的尸体,他到底不敢翻来覆去细看。身为波鲧族人,研读汉家医书不是易事,可这两年半来他进展神速,有时连长生也心生敬佩,被他搏命的苦读吓到。即使如此,还是经常被皎镜训斥。

“只看出这些,换长生去也比你能干!以后让你多剖几个死人,就不会这么胆小。”皎镜挥挥手,径自往村里走去。

“师父,我……可能已染了疫病……”卓伊勒一惊,不断退步,悲情地看着他。

“你我这种成日嚼药的,早是金钢玉树之身,轻易沾不上疫疠。再说刚刚都喝了药,你不信我,也该信长生。”皎镜不再理他,兀自举了火把走进村内,“长生,你也来,一起剖几个死人看看。”

卓依勒傻眼道:“师父,你不是说,进来就要用银针解毒么……”皎镜耸耸肩,“不吓吓你们,如何知道瘟疫可怕?”长生和卓依勒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一看到张口突目的死人,皎镜如见妖娆美色,眼里绽出光来,双手各持一把银刀,飞速地切开一具尸首。他一扭头,长生和卓依勒一脸呆滞,被他如临美馔的神情吓到。皎镜道:“愣着做什么,一人一具,告诉我所有症状。没刀具就用菜刀!”

长生苦了脸,身为易容师,他携带的刀具式样很多,但的确鲜碰死人。想想紫颜为死人易容也极娴熟,他心态一正,一言不发地寻了一具尸首。只是染疫而死的尸体形状可怖,他闭目凝思,就当是红颜枯骨,待他易容修颜,阿弥陀佛。

卓依勒的脸色越发青了,波鲧族绝不容许尸体被侵犯,他学医后时常天人交战,也不曾剖过几具。皎镜斜睨一眼,看出他的犹豫,“不打开这臭皮囊,你怎知疫病究竟?”

卓伊勒牙齿打战,“未免对逝者不敬……”

“无妨,再剖几个,你我就放火烧了这里。逝者成灰往生,无谓四体周全。大不了,让长生念念咒,驱驱邪。”皎镜满不在乎,吩咐长生,又斜睨卓伊勒,“就知道你不成器,像你这样子,学二十年也出不了师。”

被他一激,卓伊勒傲气顿生,偷觑了长生一眼,见他肃然地手起刀落,仿佛描画一张粉面,并无任何不适。想想师父看好戏的眼神,卓伊勒一咬牙,到厨房摸了把菜刀,真的就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