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第13/14页)

锦绣望了紫颜,他定有颗七窍玲珑心,无所不精,仿佛上天执意要将完美赋予他。就连他拙嫩的爱恋,也自有痴心人飞蛾扑火。

众人醺醺然沉醉时,曲音戛然而止。

“中间那位就是了。”紫颜停笛幽叹。

锦绣聚目看去,坐于中间的女子两行清泪长流,情难自控。

她告诫过侧侧绝不可有所回应,然而乐音触及心弦,犹如双方的灵魂直接撞击,是无法预测的失控。她怪不得侧侧。若她的天骥肯为她如此一心一意地吹奏,她宁愿再度抛却美貌。可惜她的他,爱的不是她的心。

紫颜放下笛子,向画舫中的侧侧招手。四目相交,紫颜看见她缓缓抬手,抹去了脸颊泪痕。十丈之距,如同隔了云山万里,他默默地凝望夜色里的黑。纵然织女弄巧可补天衣,不知他这曲笛音,能不能修她心头的伤?

就在这时,侧侧黯然走到船头,忽然一个纵身跃入水中。她轻盈若一片雪,纱衣在河面上张开,浮萍飘零。锦绣吃了一惊,从椅上跳起。紫颜不假思索,向前一个箭步,如一尾银鱼噗地入水,他奋力游往画舫,缎衣没在水里沉淀为一色。

入水的刹那,紫颜看到了内心的惊惶。

念念生灭,他早已看透虚妄,故能泰山崩而不乱。凡俗间如果还有令他恐惧的事情,唯有身边这些人的安危,他无法放下,无法看破。那是干扰一颗不动心最大的障碍,却也是他最后拥有的依恋。

他不是不懂如何去爱,只是在未来的厄运前退缩,如果那是一种保护,他盼着侧侧不必经历风雨。直到与她分开后的此刻,他记起走过的每个日子,师父去后她的坚韧,远游那些年里她的孤单——她不是弱柳柔草,单是从文绣坊赶来相助的情谊,他就无法轻易地推开去。

冷暖自知。若真狠了心就此不见,将来生死两隔,她又如何自处。他划开河水,凉意一点点渗到心里,仿佛过了万水千山,才游到了她跳下去的地方。

他不知来晚了没,猛地扎向不知深浅的河底。水下一片黑,像她绵绵的幽怨,紫颜几下寻不着她的踪影,竟没了出水的勇气。

或者,一起沉沦了也罢。

这时后背忽然被什么一撞,紫颜反手一摸,好容易捞着她软软的身躯,没有挣扎与抵抗,像是一任河水没顶。紫颜心痛地把她拉向怀中,她再逞强再泼辣,仍是沉香谷里初遇时的稚气少女。

紫颜抱了侧侧,竭力一蹬双脚,向河面游去。他胸口的气将尽,硬生生憋熬着,如同在惩罚自己的过错。

直游到力气全无,他带了侧侧湿淋淋地上了岸,锦绣着人拿来一面披风,让她坐在椅上轻轻盖好。侧侧吃了几口水,拿捏两下后悠然转醒,墨色的眸子定定望了满身水迹的紫颜,素脸悲喜交集。

紫颜拨去她额前的乱发,拥上前去,拢她在臂弯,依依贴近了一言不发。不必多问,无须解释,他太明白她的心意。在她想逃走想放弃之时,他的心忽然空了,像是破成两半的瓮。

水波上月影细如碎金,搅乱了一腔心事,紫颜的面颊贴着侧侧半晌不动,不知是泪是水,晶晶亮亮地闪烁。侧侧停跳的心仿佛重又启动,咚咚,咚咚,依稀有另一颗在回响。

心神缭乱了片刻,侧侧忽看到锦绣在旁,嘤咛一声推开了紫颜。他湛亮双眼含了深沉的痛,牢牢牵紧了她的手,清凉的河水令两人失却了热度,谁也无法暖着谁,但竟像一条环扣的锁链,再无法分开。

锦绣目睹两人卿卿我我互传心意,娇笑一声侧身挤到中间,道:“紫先生智高一筹,我输了。”紫颜苦笑,她不知是何目的,整了他一场,说不上输赢胜负。

锦绣叹道:“无论如何,来京城见到紫先生,我愿已足。”

无论是易容还是感情,他不会再有破绽。想赢他很难,依稀望见强者之路要如何走,她也有收获。锦绣巧笑嫣然,忽地一伸玉手攀上紫颜的肩头,悄然说道:“你那时抱了我说的一番表白,我断不会忘记。”

他心想这女子实是难缠,当了侧侧的面故意做作,分明不怀好意。当下哭笑不得,不理会她款款柔情,只回眸望定了侧侧,千言万语交由四目相对,在目光中搜寻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