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决(第3/5页)
安公公的笑声戛然而止:“既然公主不放心,不如我亲自为公主检验一次?”安公公饮下了自己那杯茶。
“公主,这次奴才仔细品过了,茶的味道甘甜,醇厚,单纯,绝无杂质,您尽可以放心。”福锟说。
领头太监为我更换杯子,安公公亲自为我斟茶。茶杯里还如刚才那样,有一朵极小的牡丹样儿的花在杯子中央不停分裂,转动。四围环绕着展开的叶片。艳丽的色彩,清澈的茶汤,不断分裂的花心。我呷了一口茶。
“茶的滋味很好,胜过我在宫里喝过的每一种茶。”
安公公笑了:“瞧,公主,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没错吧。”
“在这里你又怎么可能说错话呢?安公公,错的只有我和福锟。这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即便我是主子,你是奴才。”
“公主,在宫里信任一个人是件难事,即便他答应和已经交出了他的梦,但是他心里想的却可能是另一回事。奴才的心应该聆听真正主人发出的声音。福锟,太后是你真正的主子,你却将信任交给了公主。公主和太后虽说是一家人,可一家人也应有主次之分。当一个奴才将自己分别交给两个主子时,福锟,你可知道,你在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安公公,您说错了,我并未犯下错误。您难道是在挑拨太后与公主的关系么?太后让公主监督绮华馆织造事务,这说明……”
“福锟,你太放肆了!这里岂是你说话的地方?你不觉得你来这里一直就精神恍惚么?这是因为你即将看到自己,你真正的自己,现在,福锟,是时候了。”
“安公公,我不就在这里吗?”
“不,你不在!你在喝茶吗?你在说话吗?不!现在来看看真正的你自己。福锟,为福锟大人再斟上一杯茶!”安公公的声调骤然严厉。
“安公公,你在说笑吧?”我问。
一直低着头的领头太监过来为福锟斟茶。
“把头抬起来。”我说。
“奴才不敢。”
“恕你无罪。”
他抬起了头。跟福锟一模一样!他是另一个福锟,不,这个说法不够确切,他简直就是福锟本人。这两个人一点儿区别都没有。福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另一个自己。
“你是……?”他指着这个人问。
那个人,那个福锟并不说话,只是望着福锟,目光冷漠而坚定。他们就这么对望着。
“安公公,你这是开什么玩笑?这,这不是太吓人了吗?”
“公主,福锟大人来前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他梦寐以求的事正在发生。”
是的,事情正在发生,无可阻止。
福锟,那个领头太监,他们对视,难舍难分,目光里充满了过度的热情,像是要将对方吃下去才肯罢休。
“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我?安公公,你说他就是我,就是福锟?他就是梦里的我?是我失去多年的梦?”
“福锟,别移开目光,看着他,看着你自己,你不总是想要回你自己的梦吗?机会来了,接近他,拿回你的梦!”
两个福锟对视,目光纠缠在一起,像两股纠缠在一起的线。福锟伸出右手,像是要确认对方是否真实,对方也伸出相应的那只手,这一幕就像是在镜子里一样,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手指碰到了一起。他就是福锟梦中的自己。安公公说过的,别老看着它,它会杀了你的,花中有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会获取你的能量。我大喊,福锟,别看着他,别碰他,离开他!已经晚了,他们双手互相重合在一起,镜子里的两个人如此接近,鼻子触到鼻子,额头触到额头,膝盖碰到膝盖,身体触到身体。福锟,从上面绮华馆一路与我来到这里的福锟,像纸片一样起皱,扭曲,最后竟像十分脆薄的墙皮一样,像一块冰一样,化解了,分解了,分解得如此干净而彻底,连同衣服鞋袜。他的梦用一股强大的、看不见的力量吸走了他所有的器官。空气里,他变得干瘪,淡薄,越来越淡薄,模糊,终至于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留下来。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是:
“你……你……”
我像块木头僵坐在座位上,犹如坐在梦的一端。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觉不出自己在呼吸,只是紧盯着福锟刚刚消散的地方。这是我亲眼见到的一幕,如此真实又虚幻。这个过程依我的理解,也许可以这样复述:在两个福锟之间有一面镜子,福锟看见的,其实是镜子里的自己,只是他没有意识到,那只是一面镜子,他被自己的影子迷惑了;这时,有人拿走了镜子,但是消失的却是镜子外面的福锟。事情就是这样,就是这么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