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咒语(第4/14页)
时间太久了,雪白的帕子已经发黄。
“这就是我们要小心翼翼的原因。它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我们最好摸摸它。它需要有人接触,说一说与它有关的事。所有故人用过的物件儿,都要常常拿出来晾一晾,摸一摸,要是忘了,它们很快就死了。”
“物件儿也会死?”我脱口而出。
“那是自然!你刚刚看过的那枚玉簪,已经比先前小了很多。我大概有三个月没有看它、摸它,它就缩了很多。嘉顺皇后头发又密又长,特意定做了这只大玉簪。现在,它不仅比原来小,而且比原来轻。死,就是没有了,消散了。”
她的声音随之变轻。她说“没有了”这三个字时,语调几乎是在叹息。
“瞧,这帕子也缩小了很多。”
这些话听上去多么不可理喻!可她很安详地坐着,将那绢帕用一双银筷子从盒子里夹出来。
“这帕子上有嘉顺皇后的手迹。连字迹也跟着变小、变淡了。一定要常常拿出来看看。只要用手摸摸就会好起来。”
她抚摸那块帕子,又在桌上展平。
“念一念上面的字吧,让我再听听她的声音。”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我抖了一下。这是她的生活。与一些旧物为伴儿,在深夜或是随便什么时候,拿出来摸摸、看看,为了让这些东西保持原样?我心里满是疑惑,不得不看帕子上的字迹。字迹很小,已经非常模糊。尽管如此,还是能依稀辨出上面娟秀的字体。一望而知,是出自家教严格之人的手笔。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即便辨认不清字迹,我也能背诵这首纳兰词,《江城子·咏史》。
她闭上眼,听着这些词句。她不睁眼我就无法停下来。
在我念到第五遍时,她才睁开眼,缓缓说:
“真好,阿鲁特氏会满意的。我希望你常来念念这个帕子。我年纪大了,不像以前,很快就照料完所有东西。我的动作越来越慢。有些东西我甚至忘记了。你可否常来,帮我照料照料?”
我不能有别的回答。
几近模糊的字从绢帕里渗透出来,字迹清晰,新鲜如初,犹如刚刚写就。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可她的眼光让我畏惧生疑。
所有的东西重新收好,放回原处后,我们坐在明窗前喝了一会儿茶。我起身告辞。大公主的茶水淡而无味。我无法判断,分享她的收藏,是否意味着她对我的信任。在翊璇宫,我一直胆战心惊。
故人
我示意王商不必向皇帝禀报。我只想在养心殿的宫门外站一会儿。我没有看见皇帝,却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自七月以来,日本屡次挑衅,引发众议,无论在朝在野,主战声息日渐高涨,朕敦促李总督积极备战,李总督却有意拖延,寄希望于俄、英等国出面调停。李总督禀奏朕,说日本舰最快者每点钟行二三十里,而我舰每点钟行十五到十八里,且设备多为数年前购置,而自戊子年至今,六年里,北洋水师未购一艇。水师将领曾屡次请求添置新式快船,巨仰体时艰款绌,未敢渎请……”
我问王商,皇帝在跟谁说话。是翁同龢师傅,王商说。在王商沙哑的嗓音里,我忽而听到另一种声音,这声音掩盖了王商和殿内皇帝的声音。
“来吧,到我这儿来。”
这声音像是从我心里浮现,又似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不要带你的侍女,洗净你的手,到我这儿来。”
我不自觉起步,也来不及换衣服,第二次走向翊璇宫。
“我在想,你该来了。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
“我听到了公主的召唤。”
“我知道,你会是我的帮手。别看我周围有这么多人,统统毛手毛脚,没有一个人适合做这件事。”
“我很想为公主拍些照片,不知公主可曾想……”
“有什么可想的,瞧,你已经拍了许多,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总得选个好日子。皇帝在做什么?”
“皇上在为邻国朝鲜而忧心。”
“十年前那藩国就出过事儿。昨天夜里我看见东方的紫微星格外黯淡,不知是凶是吉。皇帝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