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4/45页)

“这样也好。”霍克斯奎尔说,并未起身。

此时他们全站了起来,以造作的姿态面面相觑,表达了深思的怀疑或怀疑的深思,接着就静静离去。其中一人出门时还说希望她没受冒犯,而其他人各自上车时也都在思考这样的可能:倘若她真被冒犯了,那么对他们而言会意味着什么。

霍克斯奎尔也独自思忖着这件事。

卸下了俱乐部托付的事,她就是个自由人了。倘若一个新的旧帝国正在重新崛起,那么她的力量就能获得更新更广的视野。跟大多数伟大巫师一样,霍克斯奎尔对权力的诱惑也未能免疫。

然而并没有什么新时代即将展开。说到最后,罗素·艾根布里克背后的力量说不定还比不上俱乐部的力量。

她该站在哪一边呢?倘若她能够分辨哪一边是哪一边的话?

她看着白兰地在酒杯上留下的印记。一个礼拜后的今天……她摇铃召来石女,命令她泡咖啡,准备彻夜工作——时间太少,不能睡觉了。

不为人知的悲伤

天亮后,她筋疲力尽但毫无斩获地下楼,踏上鸟鸣阵阵的街道。

她高耸狭长的房子对面有一座小公园,原本是公共公园,现在却已大门深锁。只有公园周围那些房屋与私人俱乐部的人握有钥匙,可以打开铸铁大门。霍克斯维尔就有一把。这座公园里满是雕像、喷泉和鸟澡盆之类的装饰品,很少能让她精神一振,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把它当成某种笔记纸,顺着太阳移动的方向在它的外围描绘出一个中国朝代或某种神秘的数学。当然了,这些她现在都已经牢记在心。

但在五月一日这个多雾的早晨,公园一片朦胧,丝毫没有严苛的感觉。整个空气几乎不像是大城的,充满了新叶的甘甜气息,而她现在需要的正是这种模糊朦胧的感觉。

来到大门前时,她发现那儿站了个人,正抓着栏杆无望地盯着里面看,像个被关在外面的囚犯。她等了一会儿。这种时间会在外游荡的只有两种人:勤奋早起的工作者,或是一夜未眠的失意者。眼前这个人长长的外套底下似乎露出了睡裤的裤脚,但霍克斯奎尔不认为这就代表他是个早起者。她摆出贵妇的姿态(遇上这种人就是要这样),取出她的钥匙,请那男子让开一下,因为她想开门。

“也该是时候了。”他说。

“噢,不好意思。”她说,因为他只是满怀期待地往旁让了一小步,接着就企图跟着她进来,“这是座私人公园。你恐怕不能进来。只有住在周围的人可以进来,你知道吧。有钥匙的人。”

此时她已经看清楚他的脸,他长着杂乱的胡子,脸上满是脏兮兮的皱纹,却还很年轻。他剽悍但空洞的眼睛上方长着一道连在一起的眉毛。

“真他妈的不公平,”他说,“他们大家都有房子,干吗还要座公园?”他愤怒又沮丧地瞪着她。她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解释他不能进入这座公园一事并没有哪里不公平,就跟他不能进入周围的房子一样。他的眼神似乎在要求她提出某种抗辩,但另一方面,他也可能只是在抱怨那种广泛存在且没有答案的不公平,也就是弗雷德·萨维奇一再指出的那种,不需要什么虚伪或特别的解释。“哦。”她说,她对弗雷德也常这么说。

“而且这该死的公园还是自己的外曾祖父盖的。”他把眼睛往上转,开始计算,“是外高祖父才对。”他突然饶有意图地掏出一只手套戴上(无名指从一个破洞里露出来),开始擦拭一块镶在老旧门柱上的牌子,把上面的新生藤蔓和尘土拨去。“看到了吗?该死。”她花了一会儿时间才看懂,很惊奇自己以前从没注意到它。几乎整个学院派公共工程史都呈现在那排列得紧密无比的罗马式版面上了,钉子的钉头还是小花的形状。牌子上写:“毛斯 德林克沃特 石东 一九○○年”。

他不是疯子。遇上这种事时,大部分大城人(特别是霍克斯奎尔)都能清楚分辨这究竟是一个疯子不可能的狂想,还是一个迷失潦倒的人不可思议却真实无比的故事。差别极其细微,却蒙混不得。“你是哪位?”她说,“毛斯、德林克沃特,还是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