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黑森林(第36/39页)
战争爆发
就在这一刻,在遥远西边一个I字母开头的州,讲师罗素·艾根布里克正要从他的折叠椅上站起来,对他的广大听众展开另一场演讲。他手里握着一叠小抄,喉咙里还有一股辣椒味(又是皇家奶油鸡),左大腿隐隐作痛。他并不是很开心。那天早上,在那些招待他的有钱人的马厩里,他骑上一匹马,平稳地在一片小小的围栏里绕来绕去。一切都是为了拍照,所以他看起来很有自信(一如往常),但却有点太矮小(这年头就是这样,若换成从前,他可是远远超过了平均身高)。接着他们怂恿他到那片修剪得整齐无比的田野里驰骋一番。那是个错误。他没解释自己已经好几个世纪没骑过马了,因为他最近似乎已经没力气再说出那种会引起话题的言论。现在他不知道自己上台的姿态会不会因为拐着脚而变难看。
究竟还要多久,他心想。他不是想逃避工作,也不是排斥工作上的试炼。他的侍卫都努力让他轻松些,而他也很感激,但其实这把年纪的各种龌龊事还有拍背、拉手等等亲昵行为并不真的对他造成困扰。他向来不拘小节。他是个很实际的人(或者自认如此),而倘若他的子民(他已经将他们视为子民)要他这么做,他也就乐意为之。一个曾经毫无怨言地跟图林根的狼群和巴勒斯坦的蝎子睡在一起的人,绝对可以忍受汽车旅馆、可以为年华老去的女主人服务、可以在飞机上打盹。只是有时候(例如现在),这趟漫长旅程里那份难以控制的陌生感会令他感到无聊,而他又十分怀念自己熟悉已久的那段漫长睡眠。在这些时候,他就渴望把沉重的头再次靠在战友肩上,然后闭上眼睛。
光是想起这件事,他眼睛就眯了起来。
接着就传来了奥伯龙在大城里听见或感觉到的那个东西,从源头往四面八方扩散:有那么一刻,世界风云变色。奥伯龙认为那是一颗炸弹,但罗素·艾根布里克知道那不是一颗炸弹而是一场轰炸。
它像一针兴奋剂一样打入他的血管。他的疲惫感瞬间消失。讴歌赞美的介绍词结束之后,他双眼明亮、嘴角严肃,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上台时,他故作姿态地把那叠讲稿往旁边一扔,广大的听众纷纷惊呼喝彩。艾根布里克双手紧紧抓住讲台边缘,弯身往麦克风里大喊:“你们必须改变生活!”
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像一波波惊涛骇浪般席卷了群众,把他们举上浪尖,撞上后方的墙壁,再朝他冲回来。“你们必须——改变——生活!”浪潮又朝他们卷去,宛如一场海啸。艾根布里克骄傲地扫视着群众,仿佛能够透视每一双眼睛、每一颗心:而他们也知道这点。他文思泉涌,形成雷霆万钧的文字军团。他释放了这些文字。
“一切就绪、决议已定、破釜沉舟、时候已到!你们最害怕的一切已经发生了。现在你们最古老的敌人已经掌握了局面。你们该找谁求助?你们的堡垒支离破碎,你们的盔甲不堪一击,你们已经笑不出来。一切一切都跟你们预期的不一样。你们被深深地愚弄了。你们一直看着镜子,以为那是旧道路的延续,但其实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已经是死胡同了,走不下去了。你们必须改变生活!”
他站直身子。风起云涌,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乘风而来的有武装的英雄、披着战袍的空气精灵、飘浮在半空中的军团。艾根布里克对着面前目瞪口呆的听众滔滔不绝,鞭笞着他们、打击着他们,感觉自己终于挣脱了束缚、以完整的姿态现身。他仿佛在一秒之内瞬间变大、冲出一个老旧的壳,淋漓畅快地感受到它爆破裂开。他停了一下,让这个旧壳完全剥落。群众屏气凝神。此时传来艾根布里克崭新的声音,洪亮、低沉、充满启示,让大家不约而同一阵战栗:“好吧。你们不知道。噢,不。你们怎么可能知道?你们从不思考。你们全忘光了。你们听都没听过。”他倾身向前,像个可怕的父亲一样俯视他们,然后仿佛下咒似的迅速吐出这番话:“噢,这回绝不宽贷。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们一定明白,你们一定一直都知道。你们倘若怀疑过会发生这件事,而且你们肯定怀疑过,那么你们可能会在内心深处偷偷希望再次获得饶恕,虽然你们根本不值得被饶恕。虽然以前的每一次机会都被你们狠狠搞砸,你们还是妄想能再有一次机会;妄想自己最后会被忽略、成为漏网之鱼、不被算进去,希望这场灾难吞噬一切时,你们能在狭缝中躲过一劫。不!这回没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