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黑森林(第18/39页)

“女的。”她说。

“那刀叉就是男的了。”他观察出一种规律。

“不,叉子也是女的。”

他们面前放着皇家咖啡。外头的人赶在下班的路上,戴着帽子、包着围巾抵挡酷寒,在肉眼看不见的风里屈着身子,就像面对着偶像或大人物。西尔维自己当下是处于工作空窗期(对一个拥有此等伟大天命的人而言,这是常有的困境),而奥伯龙则是靠预付款过活。他们很穷,但时间很多。

“桌子呢?”他问。他完全猜不出来。

“女的。”

难怪她这么性感,他心想,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有性别之分。她的母语里没有中性词汇。奥伯龙跟史墨基学过拉丁文(至少跟他一起研究过),而拉丁文里的名词属性对他而言向来是种感觉不到的抽象概念;但对西尔维而言,世界就是阳性与阴性,男生和女生。世界是男的,但大地是女的。这对奥伯龙而言很合理:事业和概念的世界、《世界日报》、“大世界”,与之相对的就是大地之母、肥沃的土壤、慈悲女士。但不是所有的区别都这么适切:顶着一头直发的拖把是女性,但他那台骨感的打字机也是女性。

这游戏他们又玩了一会儿,接着开始对窗外的路人品头论足。由于玻璃染了色,从外面经过的人看到的不是酒吧内部而是他们自己的倒影,因此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受到里面的人观察,有时会停下来整理衣服或顾影自怜一番。西尔维批评起泛泛大众时比他还不留情,她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对外在美的标准却非常严苛,对于荒唐事物也相当敏锐。“ 噢,宝贝,快看那个人,快看他……我所谓的娘娘腔就是那个样子,你懂我意思吧?”他确实懂了,于是她甜美地大笑一番。在浑然无所觉的情况下,他的审美标准从此变得跟她一样,甚至会被她喜欢的那种精瘦、黝黑、眼神温柔、手腕强壮的男子所吸引,例如为他们送上饮料的服务生利昂(一身牛奶糖色的皮肤)。她思考了很久之后终于认定他们的小孩将会很漂亮,这让他松了口气。

第七圣酒吧正准备供餐,餐厅帮手不断瞥向他们乱糟糟的桌面。“好了吗?”奥伯龙说。

“我好了,”她说,“咱们开溜吧。”那是乔治常说的一句话,满载古老的双关语,较像风趣之言而不像笑话。他们穿上外套。

“坐车还是走路?”他问,“坐车。”

“这还用说?”她说。

耳语廊

由于太急着冲向温暖,他们误乘了特快列车,一路直达旧终点站,车上挤满了看起来闻起来都像羊、即将前往布朗克斯的乘客。二十几列开往不同方向的列车都在终点站汇集。“嘿,等一等,”正要换车时她说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真的!你非看不可。快来!”

他们沿着长长的通道走下去,再沿着斜坡上来,跟弗雷德·萨维奇第一次带他走的是同一套系统,只是他不晓得方向是否一样。“是什么啊?”他说。

“你会喜欢的。”她说。她在一个转角处停了一下。“让我找找……那里!”

她手指的地方是个开阔的空间:四条拱顶走廊在那儿交会。

“什么嘛?”他说。

“过来。”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其中一个角落。带有棱纹的拱顶在这里延伸到地面上,形成一个状似狭缝或细长开口的东西,但其实只是接合在一起的砖块而已。她让他面向这个交会口。“站在那里别动。”她说着走开去。他乖乖面对那个角落站着。

接着她的声音突然从他面前传来,清晰又空洞,仿若鬼魅,把他吓了一大跳:“喂。”

“什么,”他说,“哪里……”

“嘘,”她的声音传来,“别转头。小声说话:耳语就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低语。

“我也不知道,”她说,“但我只要站在这个角落低语,你在那里就能听见我说话。别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