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4/41页)

他穿过沉睡中的房子,严肃地假想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这么做了,往后他就会踏上未知的旅程。事实上那房子似乎惴惴难安,在半梦半醒间翻来覆去,在他走过时惊讶地睁开眼睛。长廊上有种似水的寒光,虚拟房间和厅堂在黑暗中显得很真实。

“你好像没刮胡子。”奥伯龙走进厨房时,史墨基不甚确定地说,“要来点燕麦粥吗?”

“我不想放水把大家都吵醒。我恐怕没办法吃东西。”

史墨基还是继续弄那个烧柴的旧火炉。小时候,有件事始终让奥伯龙很惊奇:明明晚上才在家里看见爸爸上床睡觉,隔天早上又会看到他出现在学校的书桌前,仿佛史墨基会变身似的,再不然就是有两个他。有天早上他终于起得够早,来得及目睹父亲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件格子睡袍、准备起床到学校去,这时他感觉自己好像逮到了一个巫师。但其实史墨基向来自己做早餐。虽然那个亮晶晶的白色电磁炉已经像非自愿退休的骄傲老管家一样,在角落里冷冷地站了好多年都没人使用,虽然史墨基不擅长生火(一如很多事情他都不擅长),但他还是维持着这个习惯,他就只是得早点起床开工而已。

奥伯龙开始对父亲的耐心感到不耐烦,因此他在炉子前弯下腰,不出片刻就生起了熊熊火焰。史墨基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他背后观赏,不久两人面对面坐着享用麦片粥,此外还有咖啡,那是大城里的乔治·毛斯送的礼物。

他们坐了一会儿,双手放在膝上,并不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而是瞪着那两只并排的咖啡杯,它们就像一对来自巴西的褐色眼睛。接着史墨基歉疚地咳了咳,起身从高处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白兰地。“要走很远。”他说着在咖啡里掺了点酒。

史墨基?

是的。乔治看得出来,史墨基过去这几年里可能产生了某种情绪上的纠结,有时只要来点烈酒就可以解开。真的不是问题,一口就好,这样他才有办法开口问奥伯龙钱是不是真的够用、有没有外公那些代理人的地址、有没有乔治·毛斯的地址、继承遗产的法律文件是不是都带齐了……是的,都有了。

医生去世后,他的故事还是持续在《大城晚报》上刊出,乔治甚至会先看完这些故事才去读笑话。除了这些保留到死后才出版的故事外,医生还留下一堆乱七八糟、如荆棘般错综复杂的业务,律师和代理人都在追踪他究竟有什么意图,且恐怕往后好几年都不会有结果。奥伯龙对这些棘手的事务特别有兴趣,因为医生曾经指明有样东西要留给他,可以供他无牵无挂地生活一年、好好写作。虽然羞于说出口,但医生其实希望他这外孙(也是他晚年最好的朋友)可以继续写这些小小的历险故事,但奥伯龙在这方面有点吃亏——他将得自行编造故事,不像医生多年来都是亲身经历。

发现自己可以跟动物对话是有点尴尬的,这点乔治可以轻易想见。没有人知道医生这份信念酝酿了多久,但有些成年人还记得他第一次声称自己有此能力的时候,他有些害羞、不甚笃定,大家都认为那应该是个玩笑,一个没有笑点的玩笑,但话说回来,医生的笑话向来不怎么好笑,恐怕只有几百万儿童会笑。后来他就改用隐喻或谜题的形式:带着谜样的微笑转述他跟蝾螈或山雀的对话,仿佛邀请家人去猜测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最后他终于放弃尝试掩藏:他从他那些通讯员口中听到的事实在太有趣了,不说不行。

由于这一切都发生在奥伯龙意识逐渐成熟的时候,因此他只觉得外公的能力愈来愈稳定,耳朵也愈来愈灵敏了。他俩有次到树林里去漫步时,医生终于不再佯装他听到的动物对话都是捏造的,承认他只是如实转述自己听到的东西,结果两人心里都舒坦许多。奥伯龙向来不怎么喜欢玩“假装”这种游戏,医生不喜欢对孩子撒谎。他说他自己也摸不透个中奥妙,或许纯粹只是因为他长久以来都热爱动物。不管怎样,他只能听懂部分动物的语言,那些他最熟悉的小型动物。熊、麋鹿、罕见的神奇大猫、拥有长长翅膀的独行猎食者这类动物,他倒是一无所知。它们可能瞧不起他,或无法说话,或不谈琐碎小事,总之他无从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