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9页)
和着清越的铃声,那人轻快地纵跃、转折、低回……举手投足无懈可击。她的那一头湿发也如同有魂魄一般,和着妙到毫巅的节拍甩起来,忽儿聚成一束,上下翻飞,画出一道又一道浑圆的弧线;忽儿散碎,千丝万缕缠绕在玉色的脖子、肩头……
茗从小开始练习这巫蹈,十几年来,未有一天松懈,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此人的舞姿如此娴熟流畅,不输于己,竟似也练了十几年一般……她隐隐觉得自己已落入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中,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那人连纵三下,忽地双手再度缠绕着伸过头顶,十根指头相互一扣。这动作刚做完,她的身体骤然停顿,瞬间便由急速的舞动变得极静,仿佛凝固了一般。六串铜铃齐齐撞在身上,哗啦啦的剧烈响了一下,终于也归于寂静。那人把这姿势保持了片刻,直到一滴水滑下石柱,在池中叮的一响,她才慢慢放松肢体,回复到垂手恭立的姿态,头也不回地说:“姐姐……姐姐觉得如何呢?”
“啊……幕,真的是你。跳得真好!”是很好,茗想,就算是自己,恐怕也只是这个水准而已。
幕的一只手柔若无骨地绕着圈下来:“比姐姐……如何?”
“好虽然好,却稍有些不够从容。”
“嘿嘿……嘿嘿嘿嘿……”幕笑了,一开始还只是低笑,到后来愈发放肆,肩头起伏不定,“哈哈,哈哈哈哈……”仰头长笑,一时整个洞穴都是她的笑声在回荡。虽是笑声,却没有笑意,倒似有无数委屈、痛苦、不甘、怨恨、杀气……听得茗心中凛然。
“姐姐真是老实,说的话无不切中要害。”幕终于收了笑,声音变得冷漠,说道:“从容吗?只是需要时间历练而已。姐姐做了这么久的荩,每次辛苦潜入那暗无天日的卜月潭,妹妹我瞧着都心疼呢。不如休息几天如何?”
茗的瞳仁一缩:“你是什么意思,幕?你可以穿我的衣服,但那系发的兽牙饰是我族圣物,不可越礼而非。现在没有外人见到,还不快些解下来。”
幕并不回答,却道:“姐姐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模样吗?十多年来,我还从未让人见到呢,连自己都忘了什么样了。姐姐瞧瞧?”说着转过脸来。
茗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往后仰,水波晃动,带着她退了老长一段距离。
是幕……还是自己?她不敢相信世间还真有如此相似的脸,可是再怎么仔细地辨别,那碎散的发梢,那弯而舒展的眉,那修长的凤眼,那淡淡的唇色,甚至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不……不可能!她的心砰砰乱跳,忙伸手捂住胸口。
那个人……那个分不清是幕还是自己的人在石柱上坐了下来,垂额低眼,用指头玩弄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末了手放下来时,顺便极娴熟地理一理腰间丝带,才放在膝上,不慌不忙抬起眼帘,瞧着茗笑道:“妹妹来了?今日很早呢。”
茗觉得唿吸都不畅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有什么地方不对,很不对,可……可她偏偏就是说不上来。眼前的人美若仙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那么完美从容,她却像看见魔鬼一般,浑身毛骨悚然。假的比真的还真时,那真的是不是就比假的还假?
当那人徐徐站起身时,玄色长裙无风自飘,仿若就要展翅飞去。她冷冷地说:“你知道命吗?”
“什么?”
她没有立即回答,轻轻一跃,向上纵去。她白皙的脚踏过一级级的石柱,直到踏上最高的石柱,方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茗。
“命是你无法可预测,无法可阻止,亦无法可回避的东西。有的时候,命就是你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东西。比如,黑的变成白的,死的变成生的,又或者……你变成我,而我……”她的喉头一哽,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一字一句地说:“将取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