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巴国 姬山(第7/10页)
他猛地站了起来,使劲摇晃着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这些记忆总是让他说不出的郁闷烦躁,母亲明明为爱人所害,肉体消灭,灵魂陷于囹圄,永世不得解脱,却永远那么平静,平静得好像……好像……她从未曾后悔过,甚至未曾抱怨过……
这怎么可能?这又怎么可以!枢劫每每念及此事,就觉得匪夷所思,觉得难以容忍,就想起自己被出卖、被欺骗、被利用、被抛弃……连带对母亲都厌恶起来。不行……他浑身颤栗,踉跄地跑到溪边,捧起溪水洗脸。山中溪水冷得刺骨,但还觉不够,跟黑暗沼泽比起来简直叫热!他将脸直接埋进水里,憋了半天气,终于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手上、脸上的水滴入水中,水里便泛起千百个月亮,一起冲他摇动,仿佛千百双眼睛。枢劫看着,想着,既而冷笑一声。他坐直了身,慢慢将打湿的头发梳到脑后,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可笑。别来烦我了。”
不错,他要打败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不能原谅母亲的软弱……有些事真是可笑……第一次是可笑,多来两次就是厌恶了!
他赫然起身,林间数十个暗藏的符文阵立即纷纷闪亮起来,迅速划分范围,囚禁所有活动的物体,封锁四周,阻断外界一切干扰。当他确信连巫镜都已在禁锢之中后,便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没走多远,走入一片乱石堆中。这些乱石是山洪爆发时从山上冲下来的,千年万年被水冲刷,表面光滑圆润。溪流从乱石堆中穿过,自己这边的乱石大部分已经为茂密的灌木和青苔所掩盖,只有靠近溪流的较大的石头仍突出在外,其中几块从低到高的排列着,像阶梯一样通向最高的一块岩石。
矢茵就坐在最高的岩石上,吹着短笛。她穿着深色的衣服,几乎与身后漆黑的山林融为一体,只有手臂与小腿裸露在外,月色下仿佛美玉一般散发着光亮。风吹起她的头发,在脸前、脖子上缠绵。
这光也柔和,这风也平静,枢劫一时气为之竭,心中的怨恨怒气刹那间无影无影,只是呆呆地站在黑暗中看她。
矢茵吹完了一段曲,轻声道:“好听么?”
“……好听。”确实好听。
“是什么曲?”
“你教我的。”
“我……我嘛?哦……对了。”枢劫略吃了一惊,随即想起,这还是矢茵小的时候,自己随口教她的一首儿歌,没想到她还记得。
矢茵叹道:“仅仅是从歌声化为笛声,你就听不出来了。劫,你的心愈加浮躁,真的老了。”
枢劫勃然大怒。
他一步步拾阶而上,冷冷地道:“是么?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浮躁,也不认为自己老了。我的生命才刚开始呢。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与天地齐寿!”
矢茵道:“是啊。与你们巫人比起来,我们的命短暂渺小得简直可怜……可是我仍然觉得,你老了。你不再是那个青春飞扬的劫了。有什么抓住了你,囚禁了你……是你自己吗?”
“我?哈哈,可笑!”枢劫大声道:“你不需要用这样的话来激我。我的心从未像今晚这样平静过,也从未有今天这样的坚定清醒。什么也抓不住我。真可惜,你根本不明白这样的境界!”他仰头向天,张开双臂,长袖飘扬着:“明月也没有这样的浩然,天空也没有这样的广阔!北冥的神兽琨,一觉十七万八千年,一展翅可以上达九天,花间的蝾蠕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从春飞到秋,从草尖升到树梢。我的天地有多宽,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要去到多远,你又怎么可能了解?我的彼岸,不仅是你看不到的,甚至连想都想不到!”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多么清新的林木香味!多么自然的天地之气!他几乎要沉醉其间了。但他随即又垂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矢茵,道:“小丫头,看清楚点吧,我和你的距离,究竟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