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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吗?”他问,“可以过得去吗?”
“可以,”我微笑着说,“这样挺好,是可以睡着的。我也不想在路上耽搁了,最好尽快赶回家。抵达曼德利,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坐在前座上,发动了引擎。我合上眼睛。汽车徐徐上了路,我感到车下的弹簧在微微地跳动。汽车的晃动既有节奏感又平缓,我大脑里的脉搏也随之跳动着。我一合上眼,面前就涌现出无数影像——见到过的、经历过的以及已被遗忘的往事杂聚在一起,构成一幅荒诞离奇的图案:范夫人帽子上的羽毛,弗兰克餐室里硬邦邦的直背椅子,曼德利西厢房宽敞的窗户,化装舞会上那位笑容满面的女士所穿的淡红色衣裙,蒙特卡洛附近公路上的农家女子。
有时我看见杰斯珀在草坪上追逐蝴蝶,有时看见贝克医生的苏格兰犬在躺椅旁搔耳朵,还看见了今天为我们指路的那个邮差,看见克拉丽斯的母亲在后客厅里把椅子擦干净请我坐下。本手里捧着滨螺冲我傻笑,主教夫人问我是否愿意留下喝茶。我仿佛感到自己躺在凉爽舒适的床单上,感到置身于小海湾的沙砾滩上。我仿佛嗅到了林中的羊齿草、湿苔藓以及凋零的杜鹃花瓣散发出的气味。睡梦时断时续,我每次醒来回到现实中,看到的总是狭窄、拥挤的车厢以及迈克西姆的后背。苍茫的暮色变成了沉沉的深夜。来往的车辆把一束束灯光投射在路面上。一座座农舍已拉上窗帘,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我挪挪身子,仰面朝天,又昏然睡去。
我看见了曼德利的楼梯,丹夫人着一身黑装站在楼梯口等我上去。待我攀上楼梯,她则退到拱门下不见了踪影。我四处寻找,却找她不见。突然,她从一扇门洞里探出头瞧我,吓得我惊叫出声,她却一闪又销声匿迹了。
“几点啦?”我高声问,“几点钟啦?”
迈克西姆转过头来,面孔在黑暗的汽车里显得越发苍白、可怕。“十一点半。”他说,“已经走一半路了。你再睡一会儿。”
“我口渴。”我说。
他把车开到前边的城镇停了下来。修车场的工人说他的妻子还未上床歇息,可以给我们沏些茶。我们下了车,站在修车场里。我来回跺脚,让血液返回麻木的四肢。迈克西姆抽了三支烟。天气有点冷,寒风从敞开的车库门刮进来,波状铁皮屋顶在风中咯扎作响。我打了个寒战,扣严了衣扣。
“今天夜里够冷的,”那位修车场的工人边抽动油泵边搭讪说,“今天下午天气似乎发生了变化。这个夏季的暑期算是过去了,马上就得考虑取暖的问题了。”
“伦敦的天气仍然很热。”我说。
“真的?”他说,“那地方的气温总是大起大落,冷热都爱走极端。我们这儿一遇到阴天,总是首当其冲。天亮前,海岸上要起大风。”
他的妻子给我们送来了茶,茶水的味道又苦又涩,不过倒是热腾腾的。我贪婪地喝着,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这时,迈克西姆看了看手表说:“差十分十二点钟,该走啦。”
我不情愿地离开了车库这块避风港。外边冷风拂面,星移斗转,天空中还飘浮着丝丝云彩。
“你们看,”修车场的工人说,“今年的夏天算是过完了。”
我们回到车上,我又钻到了毛毯下边。汽车向前行驶。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那个安着一条木腿的拉手风琴的艺人,那支《皮卡蒂的玫瑰》的曲子合着汽车颠簸的节奏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弗里思和罗伯特把茶点送进藏书室,门房里的那位夫人冲我匆匆一点头,然后把自己的孩子叫进屋里。我仿佛看见了海湾小屋里的轮船模型,看见上边蒙了一层细尘,纤巧的桅杆上挂满了蜘蛛网。我仿佛听见了屋顶上啪嗒啪嗒的落雨声以及大海里的阵阵涛声。我想到幸福谷散步,可幸福谷已不在那里。四周又有茫茫林海,却怎么也寻不到幸福谷。只见满目黑压压的树木和遍地的荆蕨。猫头鹰发出凄厉的叫声。月光洒落在曼德利的窗户上。花园里长满荨麻,足有十英尺、二十英尺之高。
“迈克西姆!”我叫出了声,“迈克西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