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肆虐燃烧的野火(第5/6页)

众人抬脸看他。最近一年多来,罗小雄一直出入德庆坊,大家都认得他,知道他也是紧跟着雅乐混的众多马仔之一。究其原因,经历过几十载春秋,看尽人间风月的街坊们早猜到他喜欢雅乐,这也同那众多马仔差不多。雅乐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年纪轻轻就独立谋生,不仅美貌更胜她娘当年,胸襟胆魄也不是她那文弱书生般的亲爹能比的,丁野经营修车铺那几年,也把自己的江湖气浸染到了她身上,她才十六七岁就已隐然是德庆坊同龄小痞子小混混们的首领,以后必成气候。这样的女孩子绝不会埋没在德庆坊,更不会去喜欢自己身后傻不拉几的马仔。罗小雄这个坊外来客,同炮仗、小飞龙、郑伊健他们一样,不过是她波澜壮阔的人生中几朵翻起来的小浪花罢了。

眼下这朵小浪花如此激动地跳出来,要捍卫老大的权益了。左右不过是小孩子的事情,也同自身没多大关系,众街坊左右不过是觉得好玩。但还是有人劝告道:“小朋友,做钉子户可不是过家家。丁野手下拆迁队里的可全都是老流氓,他们见的人血比你见过的鸡血还多。就像炮仗的哥哥王波军,也都算地头蛇了吧,听说他想跟着丁野混都还不够资格呢。”

“我没见过多少鸡血。”罗小雄冷静地说。这是实话,他又不去菜市场买菜,平时也不点鸡鸭血汤这种排档小菜。至于王波军,德庆坊少年会一直很愉快地记得把他高吊在百米高空看他尿着裤子哭喊求饶的夜晚:“我们非暴力不合作,静坐示威,我不相信他们敢开着铲车从我身上碾过去。”

街坊邻舍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几声叹息或冷笑,就看到云雅乐站起身来,伸出手牵住了罗小雄的手,静静地说:“我们一定可以守住。”随后就一路牵着罗小雄走出屋去。

海鲜排挡屋里的德庆坊街坊全都看傻了眼。云雅乐这个黑社会老大的继女儿,一向矜持,冰清玉洁,性子又比出鞘的匕首更刚烈,谁不经同意沾一沾她衣角都会有被揍到骨折的危险,此刻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牵起了那个小马仔、小浪花的手?莫非他们俩……德庆坊内外多少倾慕雅乐的小混混要哭晕在厕所了。

二楼是雅乐爷爷奶奶在世时的卧室兼起居室,一楼是厨房和卫生间。十年前底楼被改成修车铺后,厨卫就被搬了上来,房间格局小了许多,原来的老古董棕绷大床因为太占面积而被拆除。没有床,罗小雄睡在一张躺椅上,仰头望着四周紧紧围绕着自己的电冰箱、洗衣机、缝纫机、大衣柜和五斗橱,感觉夜晚静谧。

木头楼梯上有轻轻的脚步声响,罗小雄支起半个身子,看见雅乐猫儿一般走下来,坐在扶梯脚上凝视他。暗夜里,她黑宝石般的眼眸也同猫儿瞳一样流光熠熠。

“怎么了,雅乐?”罗小雄低声问,感觉很紧张。能睡在雅乐的屋子里,头顶上的天花板就是安放她卧榻的地板,这已经叫人兴奋得难以成寐了,更不要说她竟然走下楼来看他。

“巴黎睡着了。我还在想。”雅乐的声线像扇动着翅膀的蝴蝶,把空气划出圈圈涟漪。

幸亏是黑夜,不然她就会看见罗小雄满脸通红。她在想什么?这个白天,她刚刚吻过他,在众人面前牵过他的手。他也想,趁此刻夜阑人静,雨后天晴,淡淡的月光照耀在油漆剥落的木窗栅上,去吻雅乐。罗小雄慢慢坐起身来,想着是否该站起来走过去,俯下身去亲吻她?秀发?额头?眼帘?还是唇角?

“他说要给我一套近郊的别墅,或是市中心地段的一间两室两厅的精品公寓,随便我挑。房子是现成的,无论哪天搬都行。他说这里都是些没用的旧东西,可以一件都不必带走。”雅乐在楼梯脚边席地而坐,抱着膝盖,环顾沉浸在黑暗中的家具杂物,目光一寸寸地抚摸过去。罗小雄愣了半晌才恍悟过来她说的“他”是丁野,原来雅乐在想的还是抗拆,并不是亲吻牵手什么的,唉。

“我让他死了那条心。”

罗小雄完全能够理解雅乐的决心。这已经无关别墅公寓、居住环境的改善和利益,仅仅是出于仇恨,她不甘愿让丁野的计划达成。这是一场少数派的战争,属于蚁民的绝地反击。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做一颗拦路的鸡蛋,同乌云压顶的铲车来个生死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