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愿无岁月可回头(第8/9页)

宫外的清风与明月一起倾洒进来,云帐飘飞,层层叠叠。

“宛之,我想,我要死了。”

她不知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慕宛之一下子惊在那。

苏年锦缓缓转头,明月在外,她借着月影看他,鼻息渐弱,缓缓一笑,“可是我不想死,我想陪着你一起变老,然后再死。”

“傻丫头……”慕宛之一个没忍住,眼泪顺着眼眶便下来了,他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不断地碎碎念着,“不可以死,我不让你死,不可以……”

“疏涵说,他见到幼荷了,可还是不喜欢她。”苏年锦眼角也流下泪来,糯糯着,“幼荷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呢,他怎么还不喜欢她。宛之,我们还能回去吗?我想回去再见见沐原,让他不要复国了,复国不好,好辛苦……”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慕宛之扶着她坐起来,让她的额头贴着自己的肩侧,哭着说,“丫头,我再也不让你承受那么多了,再也……”拳头狠狠攥起,一下子捶在榻角上。慕宛之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埋在苏年锦的长发里,哭得声嘶力竭。

“宛之,你看,花……”苏年锦颤着长街,嗓间喑哑,手指微微指着宫外,“下雪了,开花了。花……”

“丫头,外面的海棠开了,你要不要看?”

苏年锦气若游丝般地点了点头,“嗯。”

慕宛之满脸是泪,打横将她抱起。她一身白衣如雪,衬着他的青衣如濯濯春柳。他抱着她,踏出宫,一步一步走到海棠树下。夜风习习,海棠花瓣缓缓飘下,飘在她的头发上,眉毛上,飘在他的长衣上,锦靴下。

“海棠树下,是相思。”

苏年锦缓缓张口,苍白的面色浅浅一笑,“好美的花。”

慕宛之就站在树下,一面流泪一面看满空的花瓣飞舞。哽了哽,“你若愿意,我日日陪你看花。”

“宛之,我好困。”苏年锦伸手捧起一片花瓣,眼睛干涩,眨了又眨,“宛之,你读些诗词好不好,带海棠的,带相思的,我好想听……”

“好,好……”

眼泪顺着面颊留在她的脸上,慕宛之声音嘶哑,喉头发颤。

“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晴来使府低临槛,雨后人家散出墙。”

“垂丝别得一风光,谁道全输蜀海棠。风搅玉皇红世界,日烘青帝紫衣裳。懒……”

“景暄林气深,雨罢寒塘绿,置酒此佳晨,寻幽慕前躅。芳树丽烟华,紫锦散清馥,当由怀别恨,寂寞向空谷……”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怀中的花瓣随风舞起,她笑着笑着,一滴泪从眉角流到唇里。双手下垂,滑到他腰间的玉佩上,触感冰凉。

“丫头,你醒醒……”慕宛之抱着她,清风吹拂,落花无数。他一下子跪到地上,嚎啕大哭,“丫头,你醒醒,皇后,皇后……丫……”

“丫头!”

那声音撕心裂肺,另天地暗色。整个皇宫都蒙上一层阴翳,让人闻之心惊。夜里星辰无数,月光倾洒,脊吻兽朝天嘶吼,寂寞恢弘。

德宗二年四月初九,宣宜皇后苏氏,薨。

同年五月初,德宗退位,宾白登基,号景睿。太上皇慕佑泽,长辅身侧十数年。

景睿十二年,王爷玉生与陌雨成亲,膝下育二子。

景睿三十三年,允妃长病,死于秋日。

景睿三十五年,太后玉娘逝世,不一年,太上皇慕佑泽病逝。

景睿四十年。

漫漫长雪。

慕宛之将他毕生所有的画都贴在墙上,而后缓缓躺在榻上。门扉轻掩,有长风呼啸而来。一幅画自墙间剥落飞到脚下,细看是个清秀女子,柳叶弯眉,仪态万方。再看墙上,亦是同样一人。有豆蔻年华,春半桃花;有笈笄之年,脱俗淡雅;有碧玉花信,傅粉施朱;有耄耋苍苍,横横白发。所有的画连成女子的一生,手如柔荑,颜如舜华,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对着榻上之人浅浅而笑,似如仙来。

雪似乎停了,碎冰从山头化开,流水淙淙,叮咚悦耳。

冬日的阳光兜头洒下来,榻上之人轻轻展开笑容,缓缓闭上了眼。